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薛琅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
叶秋水看了眼雨幕,“不用了,侯爷先行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这就开始疏远了?”
薛琅执拗地举着伞,“司天监的人说这雨要?连着下好几天呢,你现在?不走,一会儿雨可就下大了,走不了,你要?是不愿意与我同撑一把伞,那你先拿着,我等会儿。”
他将伞递到她面前,打算叫小?太监重新去取一把过来,只是转身问遍了太医署的人,都已经没有?多余的伞。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雨幕渐密,再不走宫门?都要?落锁了,叶秋水低下头,“算了,一起走吧。”
薛琅轻笑,重新举起伞,“行。”
宫道冗长,太监们?贴着宫墙走,好躲避大雨,薛琅将伞往另一边偏去,叶秋水比他矮不少,伞要?倾到她头顶,雨水才不会打湿她的裙角,才走了几步路,薛琅半边身子就已经淋湿了,可他却好像无所察觉一般,反而乐在?其中。
时不时偏头看一眼身旁的女子,她微湿的鬓发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小?巧的下颌滑落,薛琅抬起手,指节轻触她的面庞,叶秋水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少女眼眸圆润明亮,白皙的脸庞犹如一尊玉质的瓷胎。
薛琅拂去她下颌上的雨水,脸一下子就红了,“你脸上有?雨水。”
叶秋水抬手,摸了摸脸,“哦……”
一扭头,发现宫道另一边走过来一队人,为首的着一身紫色官袍,打着伞,迎面对上,双双停下。
伞面抬起,一张冷硬深邃的脸也逐渐显露出来,清冷的下颌,紧抿的唇,再往上是锋利的双眼,眉心微微下压,隔着雨幕,看不清神情,但却能感受到那道如炬的目光。
江泠将二人同行,薛琅抬手抚摸她脸颊的动作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叶秋水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江泠。
他手里?握着卷宗,用大袖遮盖住,凉雨从伞面下飘过,落在?他眉梢,划过硬挺的鼻骨,男人面无表情,目光如一把冷刃。
薛琅先回神,隔着雨唤:“江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
江泠沉默不语,他身后的工部官员答道:“京郊水位上涨,淹了几处村庄,我们?是来禀报官家的。”
“原来是这样。”
薛琅点?点?头,抬手,虚握住叶秋水的手臂,“我们?避一下,让他们?先走。”
叶秋水心神不宁,“嗯。”
她垂下眼皮,同薛琅一起侧过身,让出宫道中心的路。
工部的官员纷纷道谢,他们?还赶着去宫里?请示皇帝,耽误不得。
江泠目光从低垂着头的少女身上划过,盯着他们?相触的手臂,伞身向她倾斜,一把青竹伞下遮着一对璧人,他们?靠得很近,薛琅像是要?将她揽进怀里?。
胸口沉闷,这雨仿佛也飘进了江泠的心里?,带来微微的寒意。
越过二人,江泠收回目光,茫然地向前走去。
身后,工部官员们?小?声交谈,“看来传言不假,靖阳侯是真?的喜欢叶女使,京中又要?有?喜事了。”
江泠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过,他走在?前面,任渐急的雨打湿衣袍。
梅雨季到来,大雨连绵不绝,京郊的水位越涨越高,工部派了许多工匠过去,通往东山的路全都被?封锁了,山脚下的百姓悉数移至京中的安济院暂住。
工部没有?尚书,所有?人都要?听江泠指挥,他亲自前往东山,因为曾在?儋州任职过两年,知道怎么应对潮汛,有?条不紊地将附近的百姓撤走,开渠疏流,降低农田被?破坏的范围。
叶秋水知道他接下来会很忙,心里?有?些担忧,怕他不顾及身体,她配了一些用以应对腿伤的药丸,托江晖送给江泠。
江晖接过,“叶妹妹怎么不自己?去送?”
叶秋水只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江晖叹了一声气,握着药瓶,“行吧。”
他戴上斗笠,带着药送去东山。
因为大雨,薛琅也带兵去东山帮忙挖渠子,疏通堤坝。
他看向不远处的男子,清瘦的江大人冒着暴雨穿梭于?河岸边,指挥大家填补缺漏,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完全湿透了,河流湍急,江泠费力地拉起摔倒的匠人,“大家注意泥沙。”
“大人,雨越下越大了,您先回去吧。”
有?工匠看向江泠,劝他先去避雨。
江泠没有?动,不管事态再急,再危险,他都不会自顾自离开。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在?窗户上,叶秋水笔下一顿,没有?心思继续算账。
她搁下笔,看了眼砸在?窗台上的豆大雨珠。
大雪过后,必有?洪水。
叶秋水很担忧,无心再继续查看账目。
“出事了!”
齐府的小?厮急匆匆地冲进内院,“东郊出事了,今岁大雪,水位涨高不少,这梅雨连下数日,堤坝撑不住,今早一大半都塌陷了,工部的江大人带着人抢修了一整日才抑制住,但半个时辰前,江大人腿疾发作,摔进水里?撞到流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薛侯爷跳下去救人,手臂也被?划伤。”
叶秋水猛地站起,脸上血色褪尽。
“人在?哪儿?”
小?厮说:“在?安济院!”
叶秋水立刻冲出门?,心下焦急,连伞都没拿,还是丫鬟追出来,“姑娘,伞!”
叶秋水等不及了,从门?房取出蓑衣披上,戴着斗笠,策马向城冬冲去。
安济院设在?城内,是朝廷专门?为流民与无家可归之人设立的救置处,江泠摔伤后被?官兵赶忙抬到安济院,里?面有?现成的大夫与伤药,薛琅也被?带到安济院,他没什么事,就是手臂被?流石划开了一道口子,毕竟是上阵杀敌的武将,身强体壮,大夫简单地为他包扎一番就好了。
但是江泠的情况并不好,先前在?牢里?受过重伤,还没有?完全修养好,身体一直很差,受过伤的腿又在?水里?泡了一整日,到最后无力支撑,才一时不慎摔进河流中,幸亏薛琅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出来。
叶秋水一路狂奔,勒马时还未等马停下,她便踉跄地下来,推开面前的人,“兄长!”
薛琅看到她,眼睛一亮:“芃芃,你是来看我的吗?”
少女却好像是没注意到他似的,从他身旁直接略过,奔向后面的床榻。
“哥哥……”
叶秋水在?榻边停下,看着紧闭双目的江泠,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垂手摸他的脉象,但她的手一直在?抖,连脉都把不稳。
见状,一旁的大夫说:“江大人体力不支才昏迷,方才肺里?的脏水已经吐出来了,还好头没有?撞到石头,性命无虞,身上有?些细细小?小?的伤口也都已经处理好了。”
听大夫说没有?大碍,叶秋水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狱中绝笔
窗外大雨倾盆, 叶秋水坐在?榻边,将?江泠身上的被?子拉高些。
工部的官员在?门口探头探脑,“大人醒了?吗?”
“还没有。”
官员声音放低些, “我们是来告诉大人,水势控制住了?。”
叶秋水点点头, “好?,诸位辛苦了?, 等?兄长醒了?,我会转达给他。”
“那就多谢叶女使了?。”
官员抬手作揖, 戴上斗笠, 再次冲进了?雨幕中。
叶秋水担忧地看着榻上的江泠, 从昨夜到现在?, 他一直昏迷着,叶秋水看过他的脉象,很虚弱, 这两年他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
形销骨立, 以前?的衣袍穿在?身上,竟然有些空。
知道他很忙,但是怎么?瘦了?这么?多,比去年在?西北见到他时,好?像还要更瘦骨嶙峋些, 叶秋水想到这次他摔进湍急的河流中, 撞到流石,身上有许多擦伤, 她想看一看她的伤势如何了?,只是手指碰到江泠的衣襟,又堪堪停下。
以前?她在?军营里, 碰到将?士受伤,叶秋水从来眼睛都不眨地剪开他们身上的衣物,就算他们赤身裸.体地站在?她面前?,叶秋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是大夫,治病救人本就是她应该做的,男男女女的身体,在?她的眼底,也只是毫无区别的一团肉而已。
可是江泠不一样,怕他醒来又要责怪她,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剥开他的衣物,像是亵渎,更怕他斥责,说她贼心不改,这么?久了?竟然还怀着那些心思?。
叶秋水垂下手指,如今,做什么?都觉得束手束脚的,明明自己?就是大夫,却没法去亲眼看一看他的伤势。
门扉被?轻轻敲响,叶秋水站起身,推开门,薛琅站在?门外,一只手臂上缠着绷带,血迹微微渗出。
他看着有些狼狈,靴子湿了?,脚底沾着泥巴。
“你去挖渠子了??”
叶秋水皱了?皱眉,问?道。
薛琅点头,“还有一点点就好?了?,只要将?大水引到其?他地方分洪,就不会淹没附近的村庄。”
带头挖渠子的是都是禁军,还有靖阳侯府的府兵,薛琅刚缠完伤就出门了?,挖渠子要用力气,他的伤口再次崩裂开。
“我听?人说你已经?在?这儿守了?一晚上,我过来看看你。”薛琅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一动不动,“江大人还没醒啊?”
“嗯。”
叶秋水看到他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渗出血迹,她将?门拉开,低声道:“你进来,我重新给你将?伤口包扎一下。”
“好?。”
薛琅笑眯眯地点头。
他脱下沾泥的靴子,走进屋中。
窗前?传来雨点砸落的声音,噼里啪啦,江泠睁开眼,耳鸣了?一阵,等?渐渐恢复了?,眼前?视线也
变得清晰,刚要出声,外间突然传来说话声。
“坐下。”
叶秋水轻声道,她翻开桌子上的药箱,用剪子剪开薛琅手臂上的绷带,他“嘶”了?一声,叶秋水抬眉,“弄疼你了??”
“没事儿。”
薛琅仰头朝她笑了?笑,“你弄,随便弄。”
叶秋水无言,站在?他身侧,用干净的布巾擦拭伤口,上药,再重新包扎,她垂着目光,神情认真,薛琅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淡淡笑,“芃芃。”
“干什么??”
她掀起目光,“侯爷不要这么?叫我,被?别人听?到不好?,公?事上要称职务。”
像别人一样,要么?是叶大人,要么?是叶女使。
薛琅说:“我就不要,那多见外啊,公?平起见,你也叫我小名,嘚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