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中年男人看出她的顾虑,突然间烟瘾又上来了,一边点烟一边说道:“放心,他小叔和?他家多年前就?不来往了,两家都是见?面要动刀的,你在我这里买箱牛奶送过去,什么他都能告诉你。”
话?音刚落,中年男人上前几步,看着陶栀子压低声音说:“我可是知道他最近在林城被?抓了,多查点事,判不了这龟儿子,也别让他在牢里好过。”
因为有江述月在身边的缘故,陶栀子虽然对对方?的动机存疑,但是眼?下?连语言关都过不了,她只能按照对方?说的做。
去到面馆,他们三个人坐了下?来,狭窄的面馆被?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座位对于江述月的身高?来说应该是很不舒服的。
陶栀子没有一上来就?表明来意,安安静静地坐着,老板和?中年男人是熟人,见?面相互寒暄。
面馆的招牌叫“陈顺大排面”,老板和?陈友维一个姓氏,这亲属关系大概率没什么问题。
陈顺以为他们是游客,很是意外,热情?地招待他们,希望他们能在面里加卤蛋和?豆腐。
陶栀子和?江述月都随老板的心意了,给中年男人点了一份“全家福”。
吃过午餐,牛奶久久没有机会送出,陶栀子坐在凳子上有些焦灼,用视线打量着发黑的墙体转移注意力。
正当她警惕其中有诈的时候,中年男人胃口很好,喝完了汤,胡乱擦了擦嘴,开始履行诺言。
他走到陈顺的面前说了一句话?,提到了“陈孝”的字眼?。
陈顺立刻表情?一变,用听不懂的话?破口大骂。
陈顺的怒骂声响彻狭小的面馆,带着方?言的急促和?情?绪的激烈,都是听不懂的土话?,连坐在一旁的江述月都皱起了眉头。
两人背对着陈顺,陶栀子假装无事发生,知道江述月可能没有经历过着这些,就?悄悄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这张冷峻的脸终于重新有了笑意。
身后是骂声,他们在寻找证据,但是在这高?压的空隙下?还能偶尔抽身出来,体会片刻温情?。
也许她过去会有些担心,让江述月来面对市井,但是他身处其中也能应对自如,因为这甚至没有纽约地铁上的瘾君子和?流浪汉危险。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危险,只是在长期的家庭影响下?会选择用最沉稳的方?式,直截了当地解决问题。
随着交谈的深入,陈顺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但语气依旧带着浓浓的怨恨,他一边擦着案台,一边低声絮叨着什么。
从小时候陈友维将自己?家一窝小鸡的头全部砍下?来到给他们家的猪投毒都说了一边。
陶栀子从只言片语和?陈顺的肢体动作能猜到一些内容,但是她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听到什么重点。
小时候就?是个坏胚子,不听管教,动不动打架,还欺负小动物……
这些都丝毫不令陶栀子意外,坏胚不是一蹴而就?的。
中年男人在陈顺谩骂的间隙中给他递上一根烟,这一根烟续航了陈顺的叙述,问出了更详细的东西。
等?到有新客人来的时候,陈顺不得不停下?来去招待,中年男人坐了回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他妈死后,这小子就?彻底疯了。听说他继父死得蹊跷,村里人都怀疑是陈孝干的,但没人敢说。后来他拿着点赔偿金离开了横川镇,再回来就?是个有钱人了。”
“赔偿金?”江述月敏锐地抓住这个词汇,沉沉地问道。
“他继父死得算是意外,他妈疯掉自杀,处理完后事,拿到了一些保险赔偿。但陈孝自己?拿走了一大半,说是补偿自己?受的苦。”
当时陈顺越说越气,一把拍在桌子上,低声咒骂:“他拿了钱就?走了,回来后却像个恩人一样施舍这个镇子,我们这些人都欠他似的!”
“陈孝和?他继父有很大的矛盾吗?”陶栀子缓缓问道。
“他妈给他找后爹之前已经是半疯,脑子不管事,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迷糊的,大冬天衣不蔽体在街上跑……”
说道这里,中年男人这百无禁忌的人也顿了一下?,给自己?倒了杯免费的茶,就?着塑料杯喝了一口才肯往下?说。
“其实……我理解陈孝的变化,这样家庭出来的,没和?他妈一样疯已经是万幸……毕竟……”
中年男人喉结动了一下?,用淳朴的笑容掩饰了一下?内心的震撼,“他后爹也是个夯货,之前犯案子都犯到城里去了,死性不改,也蹲过牢子。”
“他做什么了?”陶栀子猜到了几分,但是不确定,进一步追问道。
“男童,还能是什么?”中年男人不小心喝到了茶叶梗,一口唾沫吐在了泥地上。
“要是我摊上这种爹,能怎样,杀他都算替天行道,但是……杀别人报复社会,这就?两说了。”
中年男人虽然话?糙,但还是保留着理智。
在陶栀子的脑海里,陈友维的一些逻辑线开始闭合。
在中年男人的引导下?,他们去到了陈友维家中的废弃老房子,土胚屋子,瓦片全部被?拆掉,只剩下?光秃秃的墙体。
跨过门槛,脚下?的泥土地有些松软,仿佛踩在散落的灰烬上。
没有任何粉刷,地面还是泥地,有很多发黑烧焦的地方?,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小型的生活火灾。
院子里有一口枯井,枯井旁边立着一块参差不齐的木头,上面红色写上无法辨明的字符。
孤零零地立在院落里,被?侵蚀得面目全非,随着夜幕降临而显得格外阴森。
陶栀子将这废弃的院子稍微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
的时候跟王昭然讨论一下?是否有彻查的必要。
尽管陶栀子还是认为陈友维不可能费心将尸体藏在自己?家的院落里,因为这样就?很容易被?查明。
只是有可能这里的生活痕迹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灵感,帮助他们更好去揣测陈友维的内心世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空气温度带着凉意。
此时在夜幕降临之前,陶栀子无意间从围墙上面瞥见?远处的山体有些发黑,有很多暴露在外的岩石,其他的山都郁郁葱葱,唯独中间的一座颜色不一样。
“奇怪,中间这座山怎么看上去不长植物的样子。”
由于距离远,陶栀子看得不真切,还被?村民的炊烟遮掩,看上去尤为奇怪。
中年男人连忙摆手,像是犯了什么忌讳一样,“那?里啊,我劝你别去,我们当地人都不敢走上那?座山的,太晦气。”
越是这样,陶栀子反而来了更多兴趣,条件反射地问道:“为什么?”
“你听了这座山的名?字也会觉得晦气。”中年男人白天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现在却突然神叨起来了。
“叫什么?”她不怕晦气,只是好奇。
中年男人在夜幕中看向那?座山坡,意味深长地说道:“婴儿山。”
在陶栀子震惊的目光中,他简短地解释道:
“虽说是婴儿山,但其实是女婴山,因为谁家会把男婴扔掉呢?”
他伸出粗糙的手摇摇一指,“看那?个山顶处,你细看,是不是能看到白色房子,以前那?里是镇医院旧址,白色房子是医院用的停尸房,有些流产的女婴啊,或者被?家人扔掉的女婴,都是往那?坡上一扔了事。”
“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尸臭味漫山遍野,偶尔连镇上都能闻见?。”
“好像就?像约定俗成一样,谁家有不想要的女婴,可能是养不起,可能是算命的说了不吉利,都往山上扔。”
“尸体扔多了,漫山遍野都是襁褓,加上外地人也会开车来这里处理尸体,山上越来越臭,有一次被?一个外地来的记者报道出来,政府开始严令禁止才好一些。”
“而且现在生活好了,这种情?况也不多了,但是每个夏天仍然散发着恶臭,夜晚有婴儿的哭声,很是邪门,大家山上都绕道走,阴气太重,不吉利……”
陶栀子听着男人的讲述,心里像被?塑料袋套住一样,极为烦闷和?难受。
她抬头望向那?座隐约露出灰色山体的“婴儿山”。
“婴儿山”——这名?字就?像一把利刃,割开了镇子的伤疤,也割开了她的心,将里面的阴影释放出现。
她想到了自己?,只不过她没被?扔在山上,而是幸运又曲折地活了下?来。
江述月及时握住她略微发凉的手,看着她强行挤出的笑容,知道她被?这个故事刺痛了,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栀子,不要回想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我会给你补全缺憾,往后每一天都会极尽美好……”
他的话?语轻柔带着一种坚定,像一根细线,稳稳地将她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陶栀子颤抖地点头,眼?眶中的眼?泪被?慢慢吸回去。
她鼓起勇气,拿出手机,将山的照片拍了下?来,连同陈友维老家的墙体。
深吸了口气,强行稳住情?绪,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座灰色的“婴儿山”。
傍晚的阳光渐渐退却,婴儿山的阴影在地面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潮湿腐烂的气息,仿佛从土壤里渗透出来,带着点油脂的味道。
这股子臭味弥漫过来,让人心发慌 。
陶栀子小时候经历过其他孩子死亡 ,在盛夏举办葬礼,棺材里的尸体一天天腐烂,散发的就?是这样的气味——人腐烂后味道。
中年男人看天色不早了,敦促他们:“我该回家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这里晚上也没路灯,趁现在还能借着点亮往回走。”
没等?他们回答,中年男人就?急急地消失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没有任何鸟鸣或昆虫的声音。
陶栀子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头重新看向婴儿山的方?向,想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可能:
“陈友维有没有可能……”
江述月显然和?她有一样的猜测,点头补充道:
“藏木于林。”
不需要掩埋,不需要焚烧,直接将尸体放在满是女婴的山上……
谁会可能发现呢?
第112章 搜查 别害怕,你的哭声,神已经听见了……
这个夜晚对于陶栀子来说似乎格外?紧张, 如果凭她一己之力去?搜查整个婴儿山是不可能的,而且陈友维也有可能没有抛尸在上?面?。
如果搜查了一无所?获,反而浪费了警力。
婴儿山的历史和环境太复杂, 警方不会轻易行动。那里几十年来都?迎来抛弃遗弃的婴儿,尸体数量太多, 分解程度严重,筛查工作几乎不可能完成。
而且这个地方涉及到民俗禁忌,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 警方不敢轻易动工,很可能会引发?村民强烈抵触。
以陈友维的行事?风格来看,那婴儿山离老家这么近,而且抛女婴的传统已经延续几十年,尸体成山, 他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她将自?己代入陈友维, 也觉得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警方不好轻易插手,而且工作量巨大, 村民犯忌讳,自?然不会无故上?山寻找, 他藏尸的安全性不管从什么角度上?看都?是很高的。
陶栀子内心对于婴儿山的震撼已经不仅仅是陈友维案件本?身了, 而是……
世?上?竟然有一个地方,充满女婴, 而且竟然可以作为“传统”或“约定俗成”,持续多年……
她也不仅在想, 曾经自?己以为父母抛弃自?己是因为贫穷,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她刚好是个女孩。
陶栀子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屏幕上?婴儿山的照片被放大,一遍遍地划过?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