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我时常觉得,幸运这件事可能是个恒定?量,我在用二十多年坏运气换此时此刻,你算是我从?小?到大遇到的第二个对我很好的人。”
“第一个是一个长辈。”
福利院的方院长,一个散尽家财创办福利院的人,至今还在社会?各界奔忙,为有?先天疾病的孤儿筹集救助资金。
她胸口的手术痕迹,就是当年接受医疗救助的切口。
有?时候对于略显矫情的话反而表达得有?些别扭,说完了之后又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话的确是说出口了。
“你以后会?遇到更多人的。”江述月在一旁对她说道?。
她用力咬了一下下唇,摇摇头,固执地否定?了江述月的说法?,没有?进?一步做出解释。
“遇到你就够了,我走?两步就累的人,没有?精力去?认识更多了。”
江述月看了一眼河水里流淌的斑驳的月亮:
“既然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说下你的生日愿望吧。”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陶栀子停住脚步,含笑看着他。
“就是……你用正常语气叫我一声栀子,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今天已经?帮我实现了。”
江述月的神情有?些微妙,仿佛陶栀子拎着铁锤真的在坚硬如铁之地凿开了一个缝。
他眉宇间承载着探问:“如果再给你一个愿望,说一个有?点难度的愿望。”
陶栀子没有?立刻回答,趴在栏杆上动作懒散地想了很久,最终说道?:
“那就……让你开心起来吧,够有?难度吗?”
她说完便被自己逗笑了,在马路牙子上不?顾行人目光里的诧异,笑得前?俯后仰,声音带着快意的清透。
笑到一半,空气中传来了一阵馊饭的臭味。
陶栀子一个没留神,险些背过气去?,连忙止住笑声,赶紧将口鼻捂住。
循着气味看去?,发现马路对面刚好是酒吧后厨,一个衣衫破旧的佝偻老汉正拖着个泔水车收泔水。
酒吧的工作人员捏着鼻子说:“你下次来早点,现在天气热,泔水都捂馊了,难闻得要命,你要是再不?能按时到我们就换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在路上骑车摔了一跤,明天我早点来,可千万不?能换人啊,这年头糊口不?容易。”
老汉沙哑着声音赔礼道?歉,佝偻的身子又弯了几分。
这番对话让陶栀子起了恻隐之心,不?由得又多看几眼,想着有?什么?能帮忙的。
树影恰好挡住了老汉的脸,只有?空气中的臭味能证明他的真实。
直到,一辆轿车驶过,车灯刚好照亮了老汉的侧脸,一道?眼角的伤疤在车灯闪过的瞬间赫然出现,恐怖如斯。
陶栀子和江述月刚抵达马路对面就目睹了这一幕,陶栀子的脸色刷一下白得彻底,脚步仿佛被钢钉钉死在原地。
她死死盯住那老汉的侧脸,想要认清他究竟是不?是记忆里那个梦魇的一般的人。
恰好又一辆车驶过,重新照亮了老汉的脸,老汉也恰好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陶栀子。
他很缓慢地笑了一下,笑容在烫伤的侧脸上,带着多年前?的残忍嗜血。
好像下一秒就要用温和的声音对她怜爱又疯狂地说——栀子啊……
陶栀子尘封记忆彻底被唤醒,就是那个人!
那咒语一样的话被她的脑子自动复原出来:“我们的栀子啊,永远不?要长大好不?好……永远待在爸爸笼子里……”
那双滑腻沾染着血腥的手,从?牢笼外伸了进?来,在可怖的灯光下,那双手掌纹和指甲都嵌着血与泥混合的污垢,像蟒蛇一样逶迤而来……
像她伸来……
她失控地大叫一声,在那声刺耳的尖叫下,惊惶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住了她的四肢。
面容被恐惧扭曲得狰狞,痛苦地拽住了自己的头发步步后退。
“你怎么?了……”江述月见状,连忙冲陶栀子伸出手,却直接被她用失控的力度直接甩掉。
她疯了一样逃跑,以穿着皮鞋无?法?抵达的速度不?要命地往前?跑。
用平生她最大的力气奔跑,裙子也半点困
不?住她逃命的脚步。
将那些罪恶,远远甩在了身后。
江述月丝毫没预料到陶栀子的反应会?如此过激,又担忧自己追得太紧,她听到脚步声反而更加恐惧。
他只能让陶栀子在自己视线范围内,避免她发生意外。
陶栀子整整跑了两个街区,这在她平时状态下几乎不?可能。
只能说人在求生的时候,意志力会?战胜一切。
这一次,她的心脏又争气了一次。
她的心脏一共争气过两次,一次是十二年前?那场午夜的逃亡,那年她十岁,肩上的伤口留着血赤脚奔跑在陌生街头。
那一次,她离被肢解只有?一步之遥。
一次是二十二岁的今日,她又遇到了十二年前?相同的人。
眼前?经?过了一辆城市清洁车,暂时挡住了江述月的视线,待清洁车开口,街道?上早已没有?陶栀子的踪影。
江述月去?到马路对面,上了另一个街区,在巷口附近捡到了陶栀子跑掉的鞋子。
紧接着,他听到黑色巷子内的人喘着气,竭尽全?力用吞咽的动作化解紧张,如同劫后余生的鸟,停靠在枝头,隐在黑暗狭窄的巷子里吞吐着恐惧。
江述月倚靠在巷子门口,手里拎着她的鞋,不?好贸然打扰她自我调节的空间。
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相隔不?过两米,却一同呼吸着相似的恐惧。
直到时间足够久,陶栀子的呼吸节奏变得正常,她最终还是缓过来了。
江述月真起身,走?到巷子口,站在路灯下,在明处等着她。
“栀子。”
这一次,他唤这名字用尽了耐心。
陶栀如在厚重的黑暗中睁开眼,看向他,那一刻,那声栀子,仿佛完美契合了她的一切想象。
不?是隐忍怒火,不?是深沉冷硬,而是带着温柔悦耳的语调,像是来接她回家的语气。
猛然间,她刚被安抚好的心脏骤然一紧,有?点发麻,麻得发疼。
她不?排斥这种奇怪的痛感,但是当她如同渴望新生一样渴望江述月的身影时……
她深知,这下真的病入膏肓了。
陶栀子背靠着墙壁,一点点挪动步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双鞋早已不?知所?踪。
低头一看,裙摆处还破了个洞,这比她身上破了个洞还难受。
她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赤着脚,脚底粘着黑灰,这让她都险些不?忍面对江述月了。
这突如其来的狼狈……
“对不?起,我刚才跑的时候摔了一跤,裙子被石头尖勾坏了……”
她慢吞吞地走?到江述月面前?,迟缓地挪动着脚步,一双清瘦的脚在地上不?安地摆弄,像是无?处安放一样。
“别管裙子了,摔倒哪里没有?,我看看。”
陶栀子无?声了向后瑟缩了一下,“蹭破点皮,都没什么?感觉,不?用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只觉得这幅样子面对他有?点怪怪的,说不?出的奇怪。
跑掉的鞋被他略微倾身,放在了自己面前?。
江述月在自己面前?矮下一截,以接近半跪姿势准备帮她先把鞋穿上。
“别,我自己穿。”
她受宠若惊地连忙将脚伸进?鞋子,后面是江述月帮她把鞋跟处穿好的。
“还能走?吗?”
江述月问道?。
陶栀子早已体力不?支,任那心脏再怎么?表现良好,现在也是彻底透支了,只不?过没达到休克的程度而已。
“能走?,但是我需要休息一下,跑得太远要走?回去?可能有?点难。”
陶栀子对此感到惭愧,但是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她掌握着自己心脏的脾气,半点不?敢怠慢。
江述月虽看上无?动于衷,却背对着她略微矮下了身体。
“我背你过去?。”
原以为陶栀子又跟之前?似的客套,说一堆疏远的场面话。
谁知,他肩上一沉,后背处传来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轻快地说:“那感情好,我就不?跟你假客气了。”
江述月闻言,嘴角上牵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用手勾住她的膝弯,轻而易举地站起身。
身上的人背起来几乎没有?常人的重量,像是怕自己掉下去?似的,两条手臂紧紧缚在她的肩头。
陶栀子原本还担心江述月可能背不?动自己,谁知他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有?力量。
那肩胛骨处隔着一层衣料可以隐隐感觉出肌肉的线条,应当是有?规律的健身习惯的。
“你的每件衬衫穿在你身上都好看。”
刚走?没几步,背上的陶栀子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搜肠刮肚想说上几句溢美之词,最终没有?找到更复杂的形容,只能质朴地说道?:
“衬衫料子很好,很有?质感,走?线流畅,很衬身材,重点是你的脸好看。”
江述月对她的彩虹屁不?为所?动,说道?:“你即便不?夸,我也会?背你的。”
陶栀子否定?道?:“我可没在恭维你,我说的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