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倏而间,她睁开眼的时候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因为体感上时间仓促,足以让她淡化记忆一样。
双拳依旧紧攥在胸前,身上多了条薄毯子,上面是洁净淡雅的木兰香,有些陌生的香气。
当回过神?之际,她才发现自己已然是侧躺的状态,光着脚半屈膝,全身尽数躺在了沙发上。
她疑惑之际,反而不敢动弹,像是担心自己睡梦中是不是做了什么不雅动作,否则怎么会有这种断片的错觉。
起身之前,她飞快用手背感受了一下嘴角是否有湿润,这才缓慢地起身,穿上了鞋。
对面的沙发空空如也,茶杯中残留着香气,江述月却已不知所踪。
心中的失落刚升起几分,随着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脚步声响起,是江述月亲手端着餐盘走了上来。
她从未想过平时江述月是如何解决三?餐的,此刻心中疑惑已解,又带着某种窃喜,就因为自己知道关?于他的事情更多了些。
原以为是午饭时间,谁知她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下午,这份餐食是给她准备的。
陶栀子极不好意思在江述月面前用餐的,便抬头对他说:“我想去?旁边那里?吃,别?人看我吃饭,我紧张。”
于是她没等江述月发表意见就挪到了离他比较远的位置,用餐期间也努力不发出声音,是一顿让人惊喜的餐食。
可惜她的胃口太小,即便跳过了早餐午餐还是能被轻易填饱肚子。
她面对一桌菜色有些惭愧,又不忍辜负好意。
正盯着面前的菜色出神?之际,一杯冰镇西瓜汁已经被那只漂亮的手放在了她面前,同时托盘被人撤走。
陶栀子坐在原处看着江述月的背影,双手托着西瓜汁喝了一口,如同将那些无声的默契也一同咽下。
这一切仿佛是一场异乡人的梦境,她与江述月在林城相逢,在藏书阁内有一段注定被的冰封在夏天冰块里?的故事。
这冰块太小,只够储存三?个月的故事。
日光下撤,对于刚苏醒的人来说,却美好得如同一天的伊始。
江述月在讲故事之前亲手磨了咖啡粉,用咖啡杯装着那带着香气的粉末,放在了陶栀子面前,好像在用特殊的方式款待不能喝咖啡的她。
陶栀子坐在他身旁,一面听故事,一面喝着东西,时光度过得格外惬意。
“《神?曲》诞生于七百年前的意大利,教皇和皇帝两派斗争时期,但丁所在的佛罗伦萨是斗争冲突的中心,但丁在斗争中被驱逐出佛罗伦萨,永远无法返回家乡,流亡期间,在基督教的影响下,写出《神?曲》。”
“分别?描述了主人公但丁穿越地狱、炼狱和天堂的旅程。”
在故事真正开篇之前,陶栀子在一旁浅浅唤了一声:
“述月……”
江述月停下,看向她,认真地问?道:“有什么疑问?吗?”
“你?真好……”
陶栀子将这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在目睹江述月的清介神?情如预料中那般凝滞了一下,她忽然又清脆地笑了起来。
像是在故意逗他一样。
越是严肃的人,在表情松动的时候,就越有意思。
陶栀子笑了一阵,在江述月的凝视下收敛了笑声,乖巧而富有求知欲地说:“你?继续说,我不打断你?了。”
当年路西法从天界堕落时,在地面砸出一个巨大坑洞,于是形成了漏斗形的地狱,一共九层,每一层都关?押着不同类型的罪人。
每层对应不同类型的罪行,罪行越严重?,层数越低,惩罚也越加剧烈。
每一层惩罚与罪行相匹配,象征着因果报应,如贪婪者被淹没在黄金中,背叛者被冻在冰中。
“第一层,灵薄狱,这里?的人没有犯下任何大罪,但是由于没有受洗,从而居住在这一层,这里?没有严酷的痛苦,只有无尽的遗憾,比如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这样的古代先?哲就在其中。”
陶栀子听到苏格拉底这个熟悉的名字时,眼神?一亮,但是转念一想,又泄气了,喃喃低语:“苏格拉底这样的先?哲都在地狱,更何况我了。”
江述月似乎并不满意她的这份悲观的念头,提醒道:“这只是个故事,带着但丁本人主观的思想,它?不是事实。”
陶栀子又默默点头。
“第二层,充满了狂暴的风暴,强烈的旋风将罪人们不停地吹向四处,用来惩罚生前有失控欲望的人,让他们在风中不断翻腾。”
失控欲望……
陶栀子听到这个字眼后,耳膜一跳,脑海中又浮现起江述月和咖啡时滚动的喉结,还有那精致白皙的手。
好像这一层也隐隐对应着她……但是又不完全。
像是刻意隐藏点什么似的,听到这一层她没有发表看法。
“第三?层,惩罚暴食者,罪人被沉浸在永无止境的肮脏泥浆中,天空不停下着冰冷的雨、冰雹和雪。凶猛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守护着这里?,不断撕咬着他们。”
暴食者……
陶栀子又觉得说的好像是自己,她对美食有极高贪欲,就是胃口比较小。
“第四层,惩罚一生贪婪地追逐财富或吝啬积蓄的人,这层地狱充满了无意义的劳作,罪人被迫推着沉重?的石头,互相撞击并辱骂对方,承受永无
止境的压力。”
贪婪者……
陶栀子感觉自己早些年可能符合,这个节骨眼上,对钱倒也不执着了。
“第五层:惩罚生前经常发怒、嫉妒和充满暴力的人,罪人被淹没在冥河的沼泽之中,互相撕咬,永远在泥泞和愤怒中挣扎,这里?充斥着愤怒和无休止的争斗,无法获得任何平静。”
愤怒者……
她忽然想起了陈友维,可惜他还没死。
陶栀子咬牙切齿地想。
“第六层,惩罚异端者,罪人被关?在燃烧的坟墓中,永远被火焰炙烤。”
“第七层,惩罚暴力者,暴力者分为三?种:杀人者、自杀者、对神?和自然暴力的人。”
“杀人者被沉浸在血河中,被守护怪物弥诺陶洛斯和半人马射击。”
“自杀者的灵魂被变成扭曲的枯树,他们的树枝上挂满了他们的痛苦,被怪物和鸟类撕咬。亵渎神?灵者,被无尽的火雨炙烤,永远忍受着地狱火的灼烧。”
听到了这里?,陶栀子终于有点坐不住了,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为什么自杀者要面临这么严重?的惩罚啊,我觉得这不大合理……”
她觉得自杀的罪远远没有剥夺他人生命来得严重?,可在《神?曲》中,他们却要去?往同一层。
江述月从另一角度给她解释道:
“这和当时中世纪加教派的想法有关?,他们对自杀进行极端否定,视为对神?的生命赋予权威的直接冒犯。”
“作品中的描述离不开时代浪潮,理解了。”
陶栀子倒是没有过分困于疑问?旋涡,利落地说道。
可是这次江述月却没有急于往下说,而是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她,如寒潭下的深渊。
像是发现了些什么,陶栀子看到这个眼神?的时候强装镇定。
江述月深深看着她,低声问?她:“你?产生过这个念头吗?”
陶栀子眼神?不由得瑟缩一下,不想在他面前撒谎,只得说:“以前有过,现在没有了。”
现在客观上也没剩多少?时间了,自杀倒显得多余了。
见陶栀子态度诚恳,江述月没有继续往下问?,但是那双眼中对她的疑问?倒是越来越多。
江述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第八层,惩罚欺诈者,罪人被迫穿着沉重?的铅衣行走、恶魔不停地鞭打所有试图逃跑的罪人。”
“最后一层,第九层,惩罚背叛者,位于最底部,是一个被冰封的湖泊,背叛者被冻在冰中,只有头部露出,无法动弹,路西法也被困于这里?,他的三?张嘴不停咀嚼着犹大、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因为他们背叛了yesu和凯撒。”
听完完整的九层,陶栀子脸上慢慢写满的不满,她看向江述月,眼神?有些失望地问?道:
“杀人者和自杀者都在第七层,欺诈者却在第八层,但是杀人者夺人性?命的行径却远远比欺诈严重?,为什么反而受到更轻的惩罚……”
江述月说:“这篇作品带着但丁浓重?的个人色彩。在中世纪社?会中,秩序和等级制度非常重?要,当时但丁对社?会整体的欺诈和腐败问?题极为不满,认为它?削弱了法律与正义,动摇了社?会的根基。”
陶栀子说:“如果是如今,我认为杀人罪才是最大的罪过。”
说到这里?,陶栀子胸中压抑的记忆重?现,恍惚间,她的双眼闪着泪花,带着沉重?的悲悯和无助。
她的脸庞陷入了半片阴郁中,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希望杀人者去?第九层地狱,可他现在却逍遥法外……”
第20章 思绪 剩下的思绪…… 都是关于江述月……
陶栀子的这句关于“杀人犯”的呢喃, 声音在空气中漂浮着,带着沉闷感。
说完后,她的嘴角扯出弧度, 低头?喝着面?前有些回温的西瓜汁。
西瓜清甜融入口腔,仿佛是她喝过的最好的西瓜。
更大的可?能是因为?, 这是江述月亲手递给自己的。
“西瓜的味道很?符合夏天,你就像给西瓜开光的人一样, 经过你的手的食物都格外美味, 比如?上次那颗来自安州的青梅,我从小吃到大,却?没有一颗像那天那样美味……”
她尽量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如?平时一样活跃,但是那双移开的眼,在不看向江述月的的时候, 却?充满心?事。
“你刚才说的杀人犯是什么意思?”
江述月显然没有被她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一开口便每一个字都是重点。
“这世上有很?多杀人犯,都在逍遥法外。”
陶栀子回过头?, 冲他?解释道,脸上扬起了笑容, 神情更像是谈论今天的食物, 而不是杀人犯。
江述月的神情似乎也没有将这个话题翻篇的趋势,她思忖了一阵, 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你说……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都在地狱,我应该也会?去地狱吧, 我不知道我会?去哪层, 因为?好几层的罪行都和我有关,会?是谁来审判我呢……”
江述月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带着几分沉滞的目光:
“但丁是虔诚的信徒, 在他?的描述中,所有非信徒都会?去地狱,如?果按照《神曲》描述,你我都不是信徒,都要?下地狱或者前往净界。”
“什么是净界?”陶栀子好奇地追问。
“谁是杀人犯?”江述月保持着原有的语速问道。
陶栀子倏而收回目光,像是较劲似的抿着双唇。
她久久地沉默着,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半低着头?,像一个和家?长?因为?晚饭而较劲的小孩子。
他?们之?间,连沉默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