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陶栀子跟着许洄,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江述月在长廊上止住脚步,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会回避,在外面?等你。”
等你……
这两个寻常的汉字,为什么让人眼眶酸涩啊。
许洄带她进了诊室,所谓的诊室也是?布置得跟咖啡馆似的,桌上还有?玩到一半的国际象棋,还有?很?多她说不?出名字的桌面?游戏。
“栀子,你可以坐在任何喜欢的座位上。”
许洄和以往她认识的心理医生?都不?大一样,身穿休闲西装,浅灰色的,正?式而不?至于严肃,胸前的领带不?是?纯色,深蓝打底带着白色双斜纹。
许洄和江述月都是?穿正?装的人,但是?陶栀子直观认为两人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江述月的审美比许洄更加深沉和清冷,也许也是?两人职业不?同的缘故。
陶栀子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配合地找了个蒲垫坐着。
她没?有?选柔软的单人沙发,或是?可以倚靠的躺椅,也不选舒适的可以自由旋转的老?板椅,而是?单单选了蒲垫。
“你觉得坐蒲垫更舒服吗?”这是?许洄的第一个问?题,轻声细语,带着足够的耐心,而并非一上来就问?她的症状。
陶栀子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说道:“蒲垫低矮,没?有?支撑,也就比坐在地上强点。”
“那为什么选它呢……”
许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像一个大朋友一样与她闲聊。
“因?为……”在说出原因?之前,陶栀子神?色微凛,试探性地问?道:
“你和述月好像私交很?好,我跟你说的,你不?会转头就告诉他?吧?”
尽管她从许洄的学术经历和荣誉奖项能猜出,做到这个位置的心理医生?应该会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但是?多问?一句,她能更放心。
“这你大可放心,我有?职业操守,而且述月那种在学术上极其较真的人,他?也不?允许我做出违规的事情。”
许洄摊开双手,寻了处沙发,惬意地坐了下来。
学术……
陶栀子对这个描述感到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江述月倒是?一个极为认真的人,应该哪怕学图书管理专业,也是?严格按照做学术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她犹豫了好一阵,像是?权衡了很?久的利弊,才决定?暂且相信许洄,说道:
“他?给我讲述书籍的时候,我都会坐在蒲垫上,次数多了,我觉得蒲垫更加灵活,不?是?固定?的座位,我挺喜欢的。”
许洄没?有?露出半点讶异,就好像即便他?内心真的惊讶,他?也不?会真的表现出来,至少不?会被陶栀子察觉到。
许洄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稍稍前倾了一点,似乎是?在认真感受她话中深藏的情感。
“我明白了,蒲垫给你带来了一种熟悉感,对吧?仿佛回到了那些舒适的时光,述月跟你讲述书籍的时候。”他?轻声说道,语气温和,双眼带着敏锐的洞察,但是?不?会让人感到紧张。
陶栀子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选择,可以有?这么丰富的原因?。
“也许吧。”她低头轻声回答。
“那我可以理解为,这个蒲垫带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物件,而是?一种连接,一种让你觉得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象征?”许洄接着问?道,试探地抛出问?题,但语气中没?有?丝毫逼迫感。
陶栀子慢慢点头,心里似乎有?些震动,像是?又到了一个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她用更准确的回答强调了一下:“可能是?一种安全感。”
江述月带给她的安全感非常强烈,强烈到在他?的身边才能安睡,下意识看到一件物品就会去?思?考与他?的联系。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他?的神?态和话语。
陶栀子低头看了一眼蒲垫,仿佛也随之陷入了某种深邃的沉思?。
许洄给足她充分的时间,让她自由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自己内心那纷乱压抑的情绪。
她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微微闪动,“对,应该是?安全感吧,这感觉挺奇怪的,他?其实这个人性格上比较孤僻冷漠,我也觉得在他?身边感到安全这件事挺奇怪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坦白。
许洄没?有?打断她,只是?认真地倾听?。
真正?的表达往往来自于那一瞬间的自发流露,而不?是?被引导的诉说。
原本是?来看她的睡眠障碍的症结的,但是?没?想到一开始话题就以江述月作为切入的。
这种没?有?明确指向的问?询,她反而觉得放松很?多。
聊江述月总比聊一些苦大仇深的病情和悲惨童年强。
许洄在此时也仿佛跳出了与江述月的私交,而切合此刻的场景顺势问?道:“他?孤僻又冷漠,却还能给你带来安全感?”
陶栀子像是?立刻察觉到了许洄的引导,但是?她没?有?抱以戒心,而是?看着的许洄,清晰而理性地分析着:
“许医生?,你不?觉得这世上很?多人都喜欢看表象吗?双眼、耳朵、触觉……都有?可能在欺骗我们,我觉得述月的表象是?什么样子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他?冷漠而不?拒绝,用最深沉的模样做着最温暖的事情,这些我都能感受到……”
“他?让我觉得我不?需要解释太多。那些复杂的、痛苦的经历,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情,即使他?不?说。”
“在他?身边,我觉得不?用去?隐藏什么,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他?看透,因?为他?根本不?会去?窥探我,或者说,他?并不?在意我的过去?。”
她的声音略显哽咽,双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在整理心头那一丝微妙的复杂情感。
随着话题的深入,她开始一分一分卸下心里的重担。
许洄温柔的目光像是?一道安静的河流,在听?完这个叙述后露出了更多的笑容。
他?略带思?考,停顿间,好像也在试图寻找着正?确的词汇:
“也许有?时候,安全感并不?总是?来自外界的保护,而是?来自于我们自己能在某些人面?前做回真正?的自己,不?用隐藏和伪装。”
陶栀子看着许洄,沉默片刻后,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带着些许释然的感情,静静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或者成为某种人,只是?安静地在那里。”
陶栀子述说着,却始终注意着许洄的神?色变化。
她似乎有?一双极锐利的眼,试图从许洄的微表情中发现一些关于江述月的什么。
只不?过许
洄专业素养太高,完全不?显山露水,不?带任何私人主观,她一无所获。
许洄微微点头,似乎在赞同她说法,表情依旧从容,不?经意地问?道:
“这份从述月身上获得的安全感,足以让你睡着吗?”
陶栀子抬头看向许洄,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动了心弦,略微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略微斟酌如何去?表达。
片刻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回想着那些失眠的夜晚,说道:
“在他?身边能睡着,那些糟糕的记忆不?会一下子侵占我的大脑。”
她的语气略显轻松,就好像所谓的“糟糕记忆”在她的描述中也不?痛不?痒。
许洄看向她,保持着那种让人安心的姿态,仿佛明白她言外之意,“所以,述月的存在能够帮助你,但并不?能完全代替你自己去?面?对这些情绪,对吧?”
陶栀子目光微滞,想到了什么,随即垂眸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平静:
“是?,我一直都清楚,有?些痛苦……终究还是?需要自己去?面?对,这条路只能是?我独自行走的的……”
许洄对于陶栀子冷静而清晰的回答,眼中露出了些许讶然和赞许,像是?很?少遇到自我剖析做得很?足的问?询者。
他?开口的时候,语气中多了些鼓励:“你已经走出很?大的一步了,如果?述月是?你信任的人,有?没?有?可能将你内心压抑的痛苦告诉他?呢?”
说到这里,陶栀子脸上的稳定?情绪被悄然打破,她瞬间从感性诉说中找回理智,强烈地摇摇头,拒绝道:
“不?可能,我的秘密绝不?会告诉他?的,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这些事情,我要带到坟墓里去?。”
许洄目光略微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浅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你还这么年轻,就想到了坟墓吗?”
陶栀子淡定?地笑了笑,随即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我告诉你的话,你确信能保守秘密是?吗?”
许洄被她乐观又放松的笑容感染,淡笑着点头:“当然,无论是?什么秘密,出了诊室,它们都将永远封存在盒子里。”
陶栀子笑容愈发放松,眼神?中带着通透,反而露出几分事不?关己的乐观。
她抬起手,微微颤抖着,却神?色平静地拉开袖口,露出了那条银色的手环,头部是?链条相互交扣。
钛钢的光泽在灯光下微微闪烁,手环上刻着清晰可见的字母“DNR”。
她目光低垂,仿佛并不?在意那个醒目的标识,但那字母的存在,却像一道不?可忽视的沉重现实。
“不?得不?承认,死亡,的确是?一条只容我一人行走的路。”
DNR是?Do Not Resuscitate,“不?进行心肺复苏” 或 “拒绝抢救”。
许洄只匆匆看了一眼,尽管早已在职业生?涯中见过无数类似的场景,他?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表情没?有?过多变化。
他?心中最大的惊讶反而是?,陶栀子的性格和她做出的抉择反差太大,她是?一位极其特殊的问?询者。
许洄的眼中依旧是?那种耐心而温和的神?情,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原来,你已经对生?死有?了自己的决策。”
陶栀子抬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在笑自己此刻的坦诚,朗声道:
“是?的,我早就决定?了。如果?有?一天我的心脏再?也无法承受……我不?想再?去?挣扎,或者让别人为了我而痛苦。”
她的声音清亮得不?像一个病人,柔和的外表下,却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许洄隐去?眼神?中的哑然,呼吸沉重了几分,但仍然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觉得述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陶栀子低下头,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又忽然换上一副略带恶作剧的表情,像是?对生?活施以一场诡计:
“他?大概不?会同意吧。他?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比我更要强,一直试图教会我如何正?视自己。他?甚至试图拯救我的灵魂,不?难想象,他?也会试图拯救我的躯体……所以,我一定?不?会告诉他?。”
许洄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此时他?也被诊室外的额外信息干扰了,他?知道江述月是?谁,更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和江述月都是?极有?职业操守的医生?,但是?……
当他?日?后亲眼看见这免救手环,他?真的会全然遵守DNR协议,不?去?施救,亲眼看她病发而亡吗?
这种可能性他?完全无法想象下去?,有?生?之年他?成为这件事的旁观者,这也同样涉及他?作为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
这件事,就像电车难题一样让人为难……
最后,许洄找回了镇静,说道:“栀子,无论你如何选择,你都有?权利为自己做出决定?,不?管是?DNR,还是?其他?选择,你始终对自己的生?命又绝对的掌控权……”
她看了许洄半晌,欣赏着他?有?些精彩的表情,轻声笑了。
手轻轻拂过免救手环,那小小的钛钢似乎在存在之日?起,成了她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一份她心甘情愿接受的命运。
第27章 你怕死吗 像是在灰烬中擦亮的火柴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