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之壤 第34章

作者:宿轻 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甜文 成长 现代言情

 金乌西沉, 诊室有一面窗户恰好?朝向西边,大雨停歇后,远方的山脉根源, 颜色由郁青色逐渐变为蓝灰色,和江面尽头的浮云浑然一体。

 陶栀子看向窗外, 直视着远方的霞光,照得浑身?暖暖的。

 她的双眼不是很惧怕这金色的晚霞, 看着那金黄到发白的落日, 却如同白色的深渊一样,随时可以将她的灵魂吸了进去。

 许洄在?一旁低声问道:“你不怕眼睛受伤吗?”

 陶栀子回过神,由于盯着太阳看太久,转回视线的瞬间,周围如同上了复古的滤镜一样有些?发黑。

 她抿唇一笑, 解释道:“我以前看过很多关于濒死体验的描述, 其?中最多也是我最信的一种是,在?彻底死去的瞬间……”

 “眼前是一片迷蒙空茫的白色, 如大雾笼罩,随后会?看见强烈的光线出现在?白雾尽头, 那光线可能带着淡淡的金色, 是云层的色彩,也是天堂的色彩。”

 “去世的亲人?会?身?穿白色衣服, 在?天堂的阶梯上等着你,脸上带着慈爱亲切的笑……”

 陶栀子看着许洄认真聆听的神情, 身?上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下来, 至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此刻非常安分,甚至有些?乖巧地待在?她的胸腔里?。

 她抬手, 隔着衣料轻抚心口,像是在?表扬心脏此刻的表现。

 许洄给她倒了杯蜂蜜柠檬水,可一直都在?听她在?说什么。

 将装满柠檬水的玻璃杯递给她,里?面还有一根吸管,和点?缀在?水面上的薄荷。

 陶栀子双手接过,并?道谢,许洄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希望在?目睹天堂的时候,谁来接你?”

 不知道是不是性?情使然,许洄身?上总有种魔力,让初次见面的人?对他逐步放下戒备,沉湎在?他营出的老朋友的氛围之下。

 陶栀子将柠檬水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露齿一笑,但是她说话?的内容却和她此刻的神态是截然相反的。

 “没有人?会?接我,我没有亲人?,也想象不出他们?的模样,濒死的时候难道所有魂魄会?归于一个管理体系吗?死亡登记处的人?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我的亲人?吗?”

 “即便真的能,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毕竟,大家真的不熟。”

 她很是无所谓地摊开手,轻轻耸肩,嗓音如浅溪流淌,句尾多了更多气息,自带几分嘲讽之意。

 肢体动?作变得多了起来,也意味着她愿意分享关于自己心里?的更多事情。

 “你很洒脱。”许洄低声说道,像是一种赞叹,但是不明显。

 

他对于陶栀子的话?,反应很是沉稳,像在?大风里?行车的水平仪一样,四平八稳。

 他们?的问询长?达两个小时,一直到落日被远方山峦一口吞掉,带着几分凶狠地咀嚼夕阳,如同在?吃一颗油滋滋的咸蛋黄。

 当对话?进行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陶栀子突然神神秘秘地看向许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许医生,在?我们?的对话?中,你觉得我像个有精神疾病的人?吗?”

 许洄稳定的面容下,也一时间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但是他还是做出了最适合的反应,否定道:“也许有一些?压抑的烦恼,但是远不到疾病的程度。”

 这个回答,让陶栀子心里?的石头被放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墙上的布谷鸟复古时钟,在?心里?大概估计了时间。

 当她再次看向许洄的时候,早已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像是要准备诉说一件大事。

 “许医生,我不知道你和我十多年前遇到的精神科医生有什么区别,但是每当我说出这段往事,他们?似乎无一例外怀疑我在?臆想,甚至险些?诊断出我有精神分裂。”

 许洄略微颔首,说道:“这你大可放心,在?我们?今日对话?的场景下,你可以将我理解成心理咨询师,或是述月的好?友,我们?在?平等对话?,不对你的做出任何精神诊断,这不是我今天的任务。”

 陶栀子脑海中回想着许洄挂在?走廊上的个人?简介,确信他拿的是精神科医学?博士,和心理学?学?位,似乎可以兼任两种角色。

 但是他从学?术上来看,更偏精神科医生,这也是一开始她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原因,因为作为精神科医生,他某种程度上掌握了她精神方面的生杀大权。

 不过许洄的表现专业而中立,更因为他是江述月的朋友,所以她还是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其?实,在?我脑海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人,她叫小鱼,我见到她的时候,我十岁,她七岁。”

 “她在?几乎全幽闭的环境下长?大,我和她相处过两个月,目睹她被毒打,最后……被杀害。 ”

 陶栀子说到这里,喉头哽了一下,脸色铁青。

 “我后来将真相告诉大家,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小鱼真实存在?,我猜想是她的痕迹被凶手彻底抹去,但是很多人?无数次跟我说,如果小鱼真的存在?,凭借DNA技术也能寻找到蛛丝马迹,但是经?过重重排查,谁都无法证明小鱼的存在?。”

 “久而久之,小鱼成为我和凶手共同的秘密,我没有任何证据,凶手也矢口否认。”

 “如果十个人说我错了,我也许还是坚持己见,如果成千上万人?说我记错了,那我将百口莫辩,我的执着和坚持的说法,将会?成为我精神分裂的证据。”

 “我之前几乎每天都在?和外界做斗争,和我自己做斗争,我无数次自我叩问,我是不是真的记错了,会?不会?那真是我在?嫉妒恐惧下的臆想?”

 “当年我只有十岁,大脑也许发育得不够健全,给我造成了错觉?”

 她一遍又一遍反问,去试图理清真相,但是她越想越头痛欲裂。

 “可是……我分明记得小鱼的相貌,小鱼的声音,我清晰记得她在?暗室里?睁开的双眼,和她发热的泪水。”

 “如果我真的弄错了,那也无所谓了,至少说明这世上少一个受害者。”

 “可如果我是对的呢,小鱼真实存在?过,但是她生活过的痕迹去彻底抹去,无人?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那这会?不会?太可悲了,她生卒不详,难道连‘存在?’这么客观的事实都变得奢侈了吗?”

 听到这里?,许洄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诊室大门。

 那扇紧闭的大门外,是江述月。

 他预想过陶栀子的情形会?比较复杂,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能这么复杂。

 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人?影,她年纪太轻,这样沉重的故事被她说出来有浓重的不匹配感,可世间的现实没有哪一次不是像此刻一样血淋淋地被呈现在?眼前。

 他略作思考,眼角浮现柔和,娓娓说道:

 “记忆是一种复杂的机制,既脆弱又顽固。我们?无法简单地说,它一定会?出错,或者它永远是准确的。”

 “你所说的小鱼,如果她确实存在?过,那么只是因为外界没有找到证据,并?不意味着她不曾存在?。”

 许洄停下来,观察着陶栀子的反应,确保她的情绪是平和的。

 “你在?对这段记忆的坚持与?自我怀疑之间的拉锯,这很正常。”

 “我们?常常会?对自己深信不疑的记忆产生动?摇,尤其?当整个世界都在?告诉我们?,我们?错了。”

 “但是,正如你所说,十岁时的你对那个女孩的印象如此清晰,甚至是她的相貌、声音、泪水,足以证明这段记忆对你来说无比真实和重要。”

 他再次将语速放慢,看着陶栀子的眼睛,用愈发柔和的声音说道:

 “如果真的是别人?都错了,只有你是对的呢?在?那种情况下,你的坚持就不仅仅是个人?的斗争,而是你对小鱼这个存在?的捍卫。也许她的痕迹真的被抹去,也许有人?刻意掩盖了真相。”

 “但是,在?心理学?和精神健康的世界里?,我们?承认记忆可以被操纵和扭曲,但我们?同样会?尊重那些?对个人?意义重大的经?历——无论外界是否承认它们?的真实性?。”

 “很多医生对你的精神状态产生过怀疑,这种诊断只基于了表层信息,并?不意味着他们?了解了你经?历的全部。”

 “无论外界的判断如何,你对小鱼的记忆是真实的。这段记忆支撑着你内心某种重要的东西,或许她的存在?比任何DNA证据更加重要。”

 陶栀子听完,心情一时间有些?惆怅,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眼间,眸中多了几分光亮,像是在?灰烬中擦亮的火柴微茫。

 她很难说清希望与?共情究竟是什么,心口一时间闪过万千想法,思绪乱做一团。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谁,眼中若有水光,但是在?她惨白的笑容下,那水光又不像任何哭泣。

 怎么会?哭泣呢,她不会?轻易动?容。

 陶栀子低头略作调整,重新换上了笑容,说道:

 “医生,拜托你了,我的心结一时半会?解不了,现在?我也许额外需要一些?助眠的药物,不然我可能很快就会?死。”

 睡眠这件事,对一个心脏病患者来说太重要了。

 没等许洄回答,她自嘲般笑了笑,“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相矛盾,分明戴上了免救手环,却好?像还是对这世间有太多留念。”

 许洄浅叹一声, “人?之常情。”

 陶栀子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别的想法,但是她忍住不说。

 许洄在?开药前,问了她的病史?,她如实说了。

 针对她的特殊情况,许洄给她开了一些?助眠的药物,并?嘱咐她服药的规范。

 两人?站起身?,并?行往诊室门口走的时候。

 许洄忽然说道:“你的病,在?如今医疗技术下,并?非全无希望。”

 他斟酌着用词,毕竟他对心脏病的研究进度并?不了解。

 这算什么事,门外那个心脏方面的专家对真相一无所知,倒需要他这么个和心外科八竿子打不着的来说这些?业余话?。

 陶栀子停住脚步,神情愉悦,有些?好?笑地看向他:

 “这是个长?期过程,即便我真的接受手术,也有手术失败的风险,即便手术成功,还有一系列的后续治疗和费用问题,我小时候被关在?福利院里?,长?大后被关在?医院里?。”

 “我好?像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囚徒,这种和外界隔绝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在?死前多走走看看。”

 临了,她心里?浮现担忧,又严肃地强调了一遍:“这些?你不能向述月透露半句。”

 许洄心知她内心的担忧,郑重地说道:“放心吧,一切都秘密都会?被锁好?的。”

 陶栀子满意地笑了笑,心里?还是对许洄的专业素养有强烈信任的。

 许洄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显得有些?莫名:“你知道述月是学?什么的吗?”

 陶栀子不假思索地说:“图书管理……不是吗?”

 许洄笑了笑,心里?藏了点?心事,不置可否,抬手帮她打开诊室的门。

 江述月正坐在?对面的休息室,翻阅着一本全英文?的医疗杂志,面前的茶像是一口没动?,慢慢一杯,像是凉透了。

 听到了响动?,江述月看向她,随即立刻起身?,将杂志放回,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三人?立于走廊上,神情各异。

 江述月问道:“聊得怎么样?”

 陶栀子接过话?茬,一脸开心:“聊得很开心,许医生非常专业,解了我一些?心结,也帮我开好?药了。”

 这句话?倒是实话?,如果不是情形特殊,她一般都会?说实话?,只是有时候话?的内容,和她演绎的方式可能有些?出入。

 好?似形成了一些?条件反射,她习惯地将悲伤的话?欢快的演绎,将快乐的是亢奋地演绎。

 一切情绪经?过她的演绎,就像是经?漏斗过滤一样,只留下好?的。

 许洄面色如常,微微点?头,不露声色,但是情绪谈不上饱满。

 江述月面色微沉,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许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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