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你刚刚在关心我?”
以前被她这么?问,江述月一般都保持了的沉默,今天却回答了。
“算是。”
冷静到极点的回答,果然很符合她对江述月的认知。
正欲继续跟他开玩笑,江述月却率先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始淡定地讲故事。
“通过?层层惩罚,灵魂净化?了自己?的罪孽,一层层从炼狱山的山脚向山顶靠近,最终进入‘地上乐园’,也就是天堂的入口。”
“这里充满美丽的景致,有清泉、绿树和鸟鸣,象征着灵魂最终得到了净化?与重生。进入这里的灵魂已?获得救赎,带着纯净的心灵走向天堂。”
陶栀子转过?头,看见那?本《炼狱篇》随着故事的落幕,而被江述月好看的双手?合上。
她出神地盯着炼狱山的封面?,想?了很多。
她这些?天郁结于心的感觉好像改善了一些?,好像自己?在某一个人生阶段到来之际,就会像经过?炼狱山一样?,一步步被救赎。
她仿佛已?经抵达了“炼狱前厅”,正在神圣时间里等?待着救赎。
总感觉,有些?事情没有完成,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足以为?任何人诉说的事情。
“地狱里人们感受到的应该是绝望,而炼狱里的人们,有了上天堂的可能,就像蒙眼毛驴嘴边的胡萝卜,暂时吃不到,但?是充满希望……”
她的总结,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重量,那?种让人在阳光灿烂中感受到的宁远幽邃,如同烈日午后的孤寂。
“述月,我可能……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了。”陶栀子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
今天夜幕降临的时候,陶栀子如往常一样?起身欲走,江述月却倏而问了一句。
“还有《天堂篇》,想?听?吗?”
陶栀子下楼的脚步顿住,回头冲他明媚地一笑,“不着急,我不打?算上天堂的,没有找到自我,就没到上天堂的时候,如果最终只有我一个人上天堂,那?我宁远和那?些?儿时的伙伴,待在一起,无所谓是炼狱还是地狱的哪一层。”
江述月的神色微凛,思索了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呢?”
她笑容如常,“你啊,你当然要去最美好的地方,不是救赎之地,而是心之归处。”
见他作势要起身,她出言阻值道:“不用送我了,我晚上想?一个人出门走走看看。”
“没问题吗?记得带上药。”
陶栀子无声点头,收回视线继续下楼梯,走到楼梯尽头处,她笑意?削减了一般,脚步顿住,心事重重地看向阅览室的方向。
早已?看不见江述月的身影,她就是个胆小鬼,只敢在江述月看不见的角度里,放肆而真切地毫无修饰地看他。
刚出藏书阁没几步,心里就已?经有很深的牵挂了,她去小花园用脚丈量着尺寸,在脑海中勾画出繁花盛开的画面?。
走向侧门的路上,陶栀子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尝试着将江述月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按了一下“查找”,便真的弹除了一个微信页面?。
没有事先询问,没有征求同意?,只是毫不犹豫地点了添加。
也不知道那?样?一个很少看手?机的人,是否要到猴年马月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厚着脸皮提醒一下的,却发现手?机一亮,点开时已?经跳入了对话页面?。
陶栀子:「加到述月了,很开心,旋转开心,奔跑开心,各种开心!」
陶栀子:「诶?你怎么?没有朋友圈,不会是把我屏蔽了吧?」
等?了大概半分钟,对面?开始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收到了一条消息。
江述月:「一直没怎么?用,朋友圈没有开通。」
果然又是有些?清冷的语气,她甚至能轻易想?象出江述月解释这一切的神情。
陶栀子:「刚刚忘记把鸟蛋带走了……」
江述月:「我帮你送去做强光测试,找人帮你孵化?。」
陶栀子:「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太感谢了,不过?我其实对孵化?不抱希望的。」
江述月:「操作得当孵化?出来才是正常。」
陶栀子:「可对于我来说是奇迹。」
陶栀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担心打?开了话匣子,把对方吵到,随即随手?发了个表情包过?去,点了锁屏。
月上梢头,桥下江水奔流,路灯一盏盏被点亮,并不刺眼的昏黄灯光给整条陌生街道都点缀上了氛围。
待到晚上十点,那?熟悉的泔水味传来,佝偻老汉的泔水车变成了一个破旧的三轮,用不便腿脚瞪着艰难上坡,生锈的金属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让人深感牙酸。
酒吧后门,一桶桶泔水被人嫌弃地拖了出来,后厨的工作人员在一旁冷着脸指挥,掩着鼻子一脸不耐烦,时不时骂骂捏捏。
收泔水的老汉倒是从头到尾笑容可掬,一个人把两个泔水桶艰难地拎到三轮车的后仓上,用麻绳细细地一圈圈绑好。
模样?看起来甚至让人有些?辛酸,只不过?在桥对岸,夜色的笼罩下,闪烁着一双冷漠的眼。
待三轮车吱吱呀呀地下了桥,陶栀子才从暗影中走到了光下。
她漠然地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还是不住向自己?发问。
真的是十二年前坐拥千万身家的陈友维吗?阔别了十二年的记忆真的完全准确吗?
可是那?眼角的疤痕,分明对应了她对陈友维最后的印象。
当时在法庭上,那?眼角的疤痕还是新鲜的,蒙着纱布,她并不知道恢复了十几年后是什么?样?子。
当年陈友维三十六岁,十二年的今天应该年近五十,可那?老汉白发苍苍,满身沧桑,感觉应该是六十上下。
十二年真的能让人衰老成这样?吗?
第62章 午夜 在这道目光下几乎找寻不到自己的……
直到佝偻老汉的身影彻底消失, 陶栀子才掏出手机。
打开和齐柔的对话?框,没有任何问候,没有任何开场白, 就这?样直接将十几张从各个角度拍下的照片一股脑发给?了齐柔。
陶栀子:「阿柔,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很像陈友维?」
她?如?同救命稻草般握住手机, 心跳不由?自主在惊险和紧张的情?绪下加快,以至于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单手撑着桥上的石栏杆, 极目远望, 看着滚滚流水在河灯下辗转,拼命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平复下情?绪。
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齐柔:「!!!!」
于是对话?框显示齐柔正在输入,断断续续,说明有可能是仓促之下打错字, 齐柔的震惊程度绝对不会亚于自己?。
齐柔已经?是当年被解救出来的几个孩子中最乐观的一个了, 也只有齐柔还和她?保持着密切联系,其他两个孩子别说看到疑似陈友维的照片了, 就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精神瞬间崩溃。
齐柔对于陶栀子的意义在此刻格外重大,她?是当年唯一可以正视这?段过去的人。
齐柔打了半天的字, 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
「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紧接着齐柔马不停蹄地打来电话?, 陶栀子正准备接听,却听见桥的另一头, 又想起了那生?锈的三轮车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粗重的呼吸声, 喉头带着一口老痰。
在刚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和三轮车的时候, 陶栀子立刻转头,匆促直接从反方向下了桥。
她?选择了和那个老汉相反方向,这?让两人迎来第二?次对视。
她?佯装淡定, 握着手机用余光将那人细细打量,身体紧张到了极致,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像是准备随时拔腿就跑。
四
肢都处于极度的僵直状态。
老汉目视前方,保持着慈祥的微笑,这?反而是让陶栀子最感到疑惑的地方。
印象里陈友维是个笑面虎,总是笑里藏刀。
难道是因为衰老的原因吗,会让人显得竟然有些慈眉善目。
两人在桥上交错的时候,原本目视前方的老汉却突然看向了她?。
在这?无比关键的一刻,陶栀子几乎呼吸骤停,老汉叫住了她?:
“姑娘……”
心里更深的恐惧被重新挖出,她?顿住脚步,想趁机转身,去光明正大地进?一步辨认。
回过头,看向那个三轮车上的人,后仓装着散发这?恶臭的泔水桶,表面污垢不堪。
“有火吗?”
老汉停下三轮车,步履蹒跚地走了下来,行?动迟缓而老态毕露,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抽出了一根,冲着陶栀子走来。
陶栀子定在原地,双眼死死盯住这?张脸,努力让自己?一切如?常。
“请问,方便借个火吗?”
老汉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在五步开外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皱纹遍布,在说话?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牵扯着眼角的伤疤都发皱起来。
声音沙哑,像是声带受损过,全然不是昔日陈友维的声音,可是这?带有安州口音的普通话?,即便再怎么?隐藏,也逃不过她?这?个在安州长大的人的耳朵。
笑容也不是陈友维的笑容,而是一个和蔼大爷的模样。
陶栀子看着眼前这?个人,面容未变,却一瞬间瞳孔骤缩。
那笑容下更高的左脸,陈友维的面部就是不对称的,左脸更高,尤其是冷笑的时候,右脸几乎是僵硬的,像是身体里有一半住着恶魔。
还有那夹着香烟的手,早已无法辨认昔日的刀疤,因为光线不佳,也因为上面的莫名的伤痕。
他终于……这?个人终于……和自己?一样,满身伤痕了吗……
看到如?今这?副模样的陈友维,陶栀子本应该开心的,如?果他真的沦落到这?副田地,她?是该开香槟庆祝的。
可是那些伤害是真实的,小鱼的死也是真的,只要陈友维还在监狱外,哪怕过着最丑陋不堪的生?活,她?都不会有半点开心。
因为……他应当要更惨,惨上加惨,要不然直接毙命,要不然终身监禁……
他怎么?配,获得自由??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孩童与成年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呵……
陶栀子在心里冷笑一声,未置一词后,转身走掉。
身后之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后,优哉游哉骑上自己?的三轮车,那金属的摩擦声又重新响起,好?像是某种莫名的命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