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最开始娄德裕是住在四人间病房,谷翘主动升到了双人间,隔壁床是一个母亲,女儿陪床,除了德裕都是女的,谷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骆培因一来,大晚上把娄德裕连带着所有东西换到了单人间。夜里,娄德裕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拿起杯子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橘子汁。
他一开始只能吃流食,谷翘为他嘴里有点儿味道,特意给他买了橘子汁。谷翘小时候一病,娄德裕就会给她买橘子汁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他难得展现父爱的时刻。只有谷翘生病的时候,娄德裕才会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而不是竞争者。不过谷翘打小就很健康,大多时候活蹦乱跳,难得有生病的时候。
娄德裕扫了一眼骆培因,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地上。德裕心里诧异道,这是个什么人,睡觉直挺挺一长条,谁睡觉还不放松?
在这亮光中,骆培因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从床上起来拿着杯子的娄德裕。他接过了娄德裕手里的杯子,拿起保温壶,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这是骆培因第二次接过他的杯子给他倒开水,尽管娄德裕并不想喝开水,但他还是勉强自己说出了谢谢。
有谷翘在,两个人的状态是不怎么熟。没了谷翘,两人就是非常不熟。
娄德裕等着骆培因躺下,再给自己杯里加点橘子汁,但骆培因并没有睡觉的意思,他拿了张椅子坐在德裕病床床边。
“娄叔叔,你是怎么受伤的?“
娄德裕说得很简练,有人拿大块石头直接冲着货车窗玻璃砸过来,把他给砸伤了。他以为骆培因只是跟他没话找话,没想到骆培因却接着他的话继续问,甚至具体到了什么时间哪个路段,有没有看见砸车的人。
娄德裕凭记忆回答了这些问题,对于他记忆含混的地方,骆培因还进行了追问。
德裕不禁纳闷道:“你怎么问得这么仔细?“
”遇上车匪路霸不应该举报吗?以免别人受害。”
娄德裕疑惑道:“你要举报?可连脸都没认清,怎么举报?而且这种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好多人身上都背着人命,要能抓到早就抓到了。这回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娄德裕虽然现在躺在医院里,但还是庆幸,庆幸出事的是他,庆幸他没出什么大事。
德裕叹了口气,喝已经凉了的开水。
第二天一大早,骆培因去食堂给德裕打了早饭。趁娄德裕吃早饭的当儿,他去医生办公室仔细问了德裕的病情。等他回来,娄德裕已经把饭吃完了。骆培因拿起暖水瓶给娄德裕的空杯子里添了一杯开水。
娄德裕问骆培因:“你看见我那个黑色的袋子了吗?”
从双人病房搬到单人病房,娄德裕对自己所有物的归属地陌生起来。
骆培因把袋子找出来给娄德裕,娄德裕像是宝物失而复得般直接放到了自己的枕头边。
骆培因接着拿起用过的饭盆就要去水房洗,德裕忙说:“不用了。”
“我不洗您打算让谁洗?”
没等德裕回答,骆培因就已经拿着德裕的饭盆出了病房。
谷翘来的时候正撞着骆培因从水房回来。谷翘还是穿的昨晚的军大衣,不过里面的衣服都换了。不像骆培因还是昨天的衣服。
她昨天刷完浴缸狠狠洗了个澡。她在医院的时候并没余裕洗澡,好在头发剪得短,在医院里倒能洗个头。洗完澡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厚窗帘把外面遮得严严实实。等她揭开窗帘,外面已经完全亮了。早上谷翘看见自己的汉显呼机上多了几条信息,都是祝福她生日快乐的。只有一个号码给她发了两条,一条是“看到这条信息,你还可以再睡一个小时”、另一条是“新病房换到六零五”。
两人在门口撞见,谷翘低声问:“昨天很难熬吧。今天我来陪床,你去宾馆休息。”
“没准你爸觉得我照顾他更好,不想换呢?”
谷翘心里说怎么可能。
骆培因盯着谷翘的耳朵看:“怎么没戴?”
谷翘早起拆开蝴蝶结,盒子里面是一对红耳环,红色直往她眼前蹦,像两个硕大的水滴。
“我觉得配我现在这衣服不太合适。”
“我倒觉得很合适。”骆培因用空出来的手在谷翘耳朵上拨了一下,他手刚被水浸过,这会儿还没干,谷翘的耳垂把他手上的这一点水分给吸了进去。
骆培因的手指离了谷翘的耳朵:“我问了医生,叔叔这情况过两天回家去其他医院清创换药也没问题。咱们后天走。至于怎么回去,你不用管,我来解决。”
“是大翘来了吗?”娄德裕在病房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大声问道。
听到这声召唤,骆培因侧身擦过谷翘,帮她拧开了把手,让她先进去。
德裕看见谷翘过来,马上去翻自己枕头旁的黑袋子。那里面有他用二锅头圆珠笔清凉油还有一盒大大泡泡糖换来的俄罗斯照相机。
他看着谷翘很高兴地笑起来:“大翘,这是爸送你的生日礼物。”他以前不支持谷翘和骆培因在一起,是觉得他是个纨绔;现在他不支持,是觉得闺女和这么一个沉闷的人在一起就算真能长久,还不得被憋坏了。这小子在他身边陪床,他实在是太煎熬了。
这照相机谷翘很熟悉,她在二连浩特易货市场看到过好几次。她很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照相机。上次骆培因走之前特意把相机留给了她,只带走了拍好的胶卷。她用了他的相机,他就没得用了。
“太好了!您真有眼力!我就喜欢这个!”谷翘夸完,看到她给德裕买的橘子汁还和她昨天离开时一样多。
她拿起德裕的杯子,里面装满了开水:“爸,你不是挺喜欢喝橘子汁的吗?昨天怎么没喝?”
娄德裕叹了口气。
谷翘这时转而看骆培因的嘴唇,好像有点儿干,昨天她忘记跟他说让他用她的杯子了,他到现在可能还没喝口水。
骆培因拿起他的大衣,俯身对谷翘说:“我去见个朋友,大概十一点回来。”
谷翘心里有点儿奇怪,骆培因本来是昨天临时来这里的,怎么今天就约了朋友见面?但他没说,她也没问。
等骆培因走了,谷翘给德裕看汉显呼机上妈妈通过电话发给她的祝福。
“妈妈妹妹姥姥现在在家都挺好的。”
德裕看着女儿的汉显呼机,他很清楚这呼机不是谷翘买的,如果谷翘在来二连浩特前真有这笔余钱,她会进更多的猪皮夹克赚更多的钱,而不是消费一个买完就会一直贬值的东西。送谷翘呼机的人是谁显而易见,德裕心想还是得赚钱,赚了钱才能说别要这小子送你的东西,咱不稀罕,爸爸送你个更好的。
而现在,他因为没钱送更好的,只能就此事保持沉默。
“我一直没跟妈妈说你出意外的事。”
“说这干嘛,还不够她担心的。”
德裕感慨:“也不知道我伤好后能不能恢复以前的容颜。”
本来挺伤感的一句话,德裕说出来,谷翘却忍不住想要笑。
“别笑,你爸年轻时也是十里八村难得的美男子,想招我入赘的人家多的是。要不我能配得上你妈吗?”德裕是家里老小,像他家当年的经济状况,势必是娶不起媳妇的,他还没到十八,家里就已经谋划要把他招赘出去。看上他的人家确实不少,但后来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美名传了出去,也就没人上门说媒了。
“爸,你放心,你脸上是不会留疤的。”
都老帮菜了,留不留的也就那样了,别让家里人看见担心就行。
谷翘拿杯子给德裕倒了一杯橘子水,德裕感慨,到底是女儿,比外人是强多了。
德裕从身上摸出他剩下的钱,一张张地展平,递给谷翘:“今天出去吃点儿好的,大好的日子,别在医院里待着。”他抬头看病房的闹钟:“都十一点了,怎么还不回来?”他虽然对骆培因不甚满意,但还是希望他能陪谷翘出去转一转,要不跑这么远是来干嘛的。
骆培因是拎着一只蛋糕回来的。
他的大衣口袋仿佛百宝箱一样,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蜡烛,拿火柴点燃。
谷翘鼓起嘴,一下就把蜡烛上燃着的火焰都吹灭了。吹完蜡烛,她便开始切蛋糕,她将蛋糕切好递给骆培因的时候注意到他的嘴没那么干了,大概是在朋友家喝了水。切蛋糕的时候谷翘的手指不知怎么沾染上了一点奶油,骆培因接蛋糕的时候指腹把她这一点奶油蹭去了。
本来不算什么的事,因为中间有她爸在,谷翘却好像有点儿做贼的感觉。好在德裕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蛋糕很大,三个人根本吃不完,剩下的都分给了医护。谷翘因此收获了许多声生日快乐。
等蛋糕都分散了出去,德裕对谷翘说:“今天下午你们出去转一转吧,吃完晚饭再回来。这儿有医生护士,放心我出不了事。”
“爸,天黑之前我就回来。”谷翘倒不是因为娄德裕之前说的那些,她天黑之前要回来纯粹为娄德裕解决晚饭问题。
骆培因却止住了她:“今晚还是我来陪床,娄叔叔,您没意见吧。”
“我……没意见。就是麻烦你了。”
“您别客气。”
当事人都没意见,谷翘却忍不住对骆培因说:“你回来这么折腾,今晚你去宾馆好好休息,医院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昨天我在医院里就休息得很好。”骆培因低头看谷翘,“别打扰叔叔午休了,咱们出去说吧。”
两人出了住院部,骆培因给谷翘介绍了几个景区:“下午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去宾馆吧!你也休息休息。”
“我回来是来和你见面,不是休息的。”
“你去宾馆休息,咱们也可以见面啊。”
这回骆培因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你难道没看到宾馆里的标语吗?”就算没这标语,她难道不知道一男一女进宾馆是什么意思吗?
“别担心,咱们一块进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昨天我在宾馆,有阿姨还以为我是小伙子呢!”
第84章
◎有点短◎
阳历三月的风无边无际地刮着,卷起地面的沙尘。太阳却堂堂在天上亮着,这是一个晴天。
谷翘在医院门口嫌等车太麻烦,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搓着:“也不太远!咱们跑着去吧!”说着她看着骆培因笑:“咱们比一比,看看谁跑得快!”
谷翘从骆培因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不屑,他还特意打量了她被军大衣遮盖的腿,那意思是别闹了,仿佛她的提议既幼稚又自不量力。
谷翘不服气道:“你别看不起人,真跑起来你未必比得上我。要不咱们打个赌吧,看谁先跑到前面的电影院。”她是小孩子的时候,一直里乡间同龄人中跑得最快的那一个;至于进了城,开始带着她的衣服手套在地摊间奔波,那更是锻炼。
“你准备赌什么?”
“要是我赢了你,今晚就由我来医院陪床;要是你赢了我,随便你说什么都行。”
谷翘侧脸向骆培因笑:“开始了!”这句话刚落地,她已经一阵风似的从骆培因旁边冲了出去,冷风卷进了她的军大衣,越发显得她的大衣里空空荡荡,她前额的短发被风吹了起来,太阳底下,仿佛是金色的。连带着她的粗底靴子溅起的沙尘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像是金色的。
谷翘耳朵边都是风声,她自己像是被风卷起,向着太阳跑去。快到电影院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里掩不住的炫耀和得意,这眼神还没发射出去,有人擦着她的肩跑到了她的前面,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臂。
谷翘因为胳膊被箍住,只好喘着气抬头看骆培因,他倒一点儿气都没喘,仿佛追上她是极容易的事。骆培因按着她的胳膊,低头看着谷翘喘着气的红脸,像是一个胜利者打量他的手下败将,在对视中,谷翘咬紧了嘴巴,仿佛少喘两口气也是胜利。她挑衅地睨着骆培因,几乎要提议再比一场,她还没说话,骆培因就已经拿起她手上的帽子给她戴上,揽住了她的肩膀往前走。
“街上这么多人……”谷翘并不记得骆培因是个乐意在街上展示亲昵的人,她此时也有点儿不习惯。
骆培因俯身冲着她的耳朵笑:“你不是说有人把你当小伙子吗?旁人看咱们估计是看一对兄弟。”这儿的街上和美国完全两样,在这里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再正常不过,一对男女搂搂抱抱却能引起异样的目光。
太阳底下,谷翘很有点儿冒充的心虚,但她旁边的人却很自然,随意地把他的长胳膊松垮地搭在她的肩上,仿佛他此刻揽着的人真是他的小表弟。他揽着她的时候,时不时在她的肩头上捏一下,隔着军大衣,她也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劲道。太阳底下,她拿他这偶尔的失控简直没办法。走向宾馆的路对于谷翘分外漫长。
快到宾馆的时候,谷翘终于忍不住说:“咱们分开走吧,要不我就露馅了。”
谷翘进到宾馆倒很像是一个豪爽的男孩子,微仰着脸,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快步向前走着。她外表看着自然,一颗心却也跳得厉害,拿钥匙开房间门锁时,好几次都没能打开。
骆培因握着她的手拿钥匙在锁眼里缓慢转动,门开了。
一进门,谷翘靠在门上,扬起自己头上的帽子重重呼了一口气,终于没露馅儿。她的胸前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着,不过这宽大的军大衣把这起伏给遮住了。
骆培因凑近她的脸按着她的肩膀,谷翘的唇微微有些颤,这么近的距离谷翘以为他要吻她。她突然蹦出一句:“窗帘还没拉。”
骆培因凑近谷翘的嘴巴:“你要做什么?拉窗帘才能做?”
谷翘没回答。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他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外面的缝隙一点都没照进来。
门灯吊灯壁灯都煌煌亮着,足够两个人把彼此的脸看得清清楚楚,时间仿佛凝滞了,骆培因的手指插进她的短发里,逼近谷翘的脸打量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新的人。
骆培因自始至终没问她为什么剪短头发,还是谷翘在这注视下主动招了供:“短发出门比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