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谷翘讲了这么多,偏偏他非要挖出她避过没有讲的。
“你怎么不卖皮夹克卖起软件来了?”
当年谷翘卖皮夹克卖得可以说是昏天黑地,她在电话里无时无刻不在谈她的皮夹克。卖皮夹克这件事挤占了她所有时间。他还以为再见到谷翘,她还在卖她的皮夹克。
她转行转得太过迅猛,以至于他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谷翘愣了一下马上笑道:“和皮夹克打交道久了,就想尝试一些新东西。正巧那时候我觉得做防病毒卡会比较赚钱。”
“是吗?就只因为这个?”这个理由完全不能说服他。
尝试新东西的风险太大了,而卖皮夹克却是一个成熟的生意。骆培因不相信单单是好奇心三个字就能战胜谷翘想要赚钱的欲望。他知道她那时候对钱的渴望超过一切,她又不是做生意玩票的人。就算放弃也不会包房间还不满一年就放弃,除非遇到了什么让她这件事中止了。
他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咬住谷翘,仿佛要咬出一个真相来。
“你那笔冻结的汇票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打官司,法院判我赢,银行还赔了我利息。”她一个字都没说谎,只是当年她没说那笔钱是六十万,现在也没必要说了。
谷翘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她不知道时隔这么多日子,他怎么还想起提这个。
谷翘对着玻璃杯微笑:“皮夹克的味道闻多了,实在受不了,正好有转行的机会也就转了。”她确实是因为这个转的行。前面的事情没必要说了。
她没忘记他们最后一次的深入接触就是在充斥着皮夹克的房间发生的,她连头发都是皮油味。但是那时候对彼此身体的渴望使他们忘记了那股皮子的味道。
“不过那时候皮夹克真是赚钱,放弃还真是有点儿不甘心。”
她放弃皮夹克,自然有别的人做皮夹克;她放弃男朋友,男朋友也会有新的女朋友。所以没什么后悔的。
谷翘很感谢窗外的城景,使她有理由不去直接面对他的眼睛:“表哥,你怎么没继续读博?”她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没问出来,她不想这个决定和她有关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关系。
他的睫毛遮住了他半扇眼睛,眸子拉近又放远:“实验室待久了觉得没意思。”
听起来和她没有一分钱关系。
“元旦回新加坡吗?”
“这个问题你好像问过不止一遍。”
“但你当时没给我答案。”这样把问题重复问两遍,好像没话找话,但她不记得他给过她答案。
“旧金山。”这三个字骆培因说得干脆。自国内接入互联网后,他给罗伯特直接发了份报告建议进一步开拓中国的投资市场,同时战略收缩到科技信息领域。旧金山总部的老头子问他中国市场多长时间能实现盈利,他说五年。罗伯特并不准备把他放回中国,他问骆培因,你知道五年时间会错过什么,你应该在一个更好的投资市场发挥你的才华。在上海设办事处不过是全球化的一种姿态。即使亚太区最反感彼得的科恩,也不认为彼得应该对投资失败承担过多的责任。
相比其他成熟的资本市场,现在在国内做风险投资,并没有一个好的退出机制。上市是最常选的退出策略,但是一般民营企业几乎不能在沪交所深交所上市。至于海外上市,至今为止也就有一例而已。投资的本质说白了就是低买高卖,卖不出去怎么赚钱?
科恩虽然不看好国内的投资市场,但并不妨碍科恩希望骆培因来中国。还有什么比他不喜欢的人放在他不看好的投资市场更值得高兴的事呢?骆培因怀疑彼得这么防着他,一定是科恩向彼得有选择性地透露了什么,但是希望并不等同于事实。
旧金山?谷翘没问骆培因在旧金山的电话,和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的谈什么呢,他又不是她亲表哥。
“你更喜欢旧金山的天气还是新加坡的天气?”
“如果你对两地天气这么感兴趣,可以亲自去一趟。”
骆培因话说得平缓,仿佛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他低头切了一片鲍鱼,送进嘴里。
他在餐厅吃东西时永远能做到所谓的从容或者说优雅,仿佛吃过天下一切的好东西,眼前的这点不算什么。但他当年吃她做的四菜一汤时,吞咽得很快,仿佛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
谷翘没再看骆培因,也低头开始切鲍鱼,其实她完全不用这么用力,仿佛跟食物有仇一样。
骆培因想起92年过年后他和谷翘的第一次分别。他西红柿过敏的第二天上午,他们去午门拍了朝霞,之后又拍了那张不甚清晰的游客照,在他去机场之前,他请她去一家西餐厅吃饭。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厨子格外不负责任,每样菜品都很糟糕,上来的牛排又干又硬。谷翘切牛排时几乎要把手上的力气都用尽了,刀叉滑过瓷盘,发出一声声不算悦耳的响声。她那天也是戴着幅红耳环,随着刀叉滑过瓷盘的一声声脆响,她的脸越来越红,她抬头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为她刚才制造的这点声响。
当时他其实比她更不好意思,分别的最后一餐竟然请她吃这种东西。
他从来没有为吃到什么不好的食物生气,不满意是另一回事,但他那天几乎想要发火,问一问老板做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低头看表,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还有时间换一家店。
但是谷翘说不换了,她说她和他在哪里吃饭都开心,尝试新东西就可能有好有坏,但是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尝试什么她都很高兴。她继续用刀叉和干硬的牛排搏斗,然后用叉子把这干硬的牛排送进嘴里,闭嘴咀嚼,为了把这牛排彻底消化掉,她咀嚼得很用力,两腮鼓起来,她皮肤很白,用力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她用力咀嚼时额头上闪现的淡蓝色血管。她注意到他在看她。嘴巴不能分工来笑,于是她只能用眼睛来表示她的开心。
在谷翘的一番努力之下,她彻底消灭了她面前又干又硬的牛排。她用行动向他表明,她对他请的这餐饭非常满意。
将近三年前的事了。后来他在一家店吃到很好的牛排,突然想起谷翘那天努力咀嚼牛排时额头上闪现的血管,不免为她遗憾,那时他们已经分手了。
谷翘努力保持镇静,镇静地把鲍鱼送进嘴里。这将是很好的一餐饭,她不准备破坏这顿饭的气氛。
“那你在感情上有什么新尝试?”
谷翘疑惑自己听错了,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可以谈的吗。
既然是她说的分手,而他已经向前走了。她这时候再表现得很留恋实在是没有道理。
“这个……暂时还没尝试成功,就先不说了。”事实上,她连尝试都没尝试过,事情太多,她不光开店,周末还要去读电大,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探究一个新的男人。男人在她眼里分两种,一种是完全不可能合作的,一种是可能在生意上合作的。这两种,都不适合与她发展什么感情。
谷翘没回问骆培因同样的问题,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交了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她不想知道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去死亡谷观星,她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会把他的围巾圈在她的女朋友脖子上,会不会把他的大衣或者夹克分给他的女朋友一半,隔着衣物感受彼此的温度。
应该不会吧,新加坡冬天这么暖和,敞开衣襟把另一个人拉进大衣里这种事只能发生在北方的严冬。
以后的冬天她只能自己过了,没关系,多穿一点就好了。
谷翘的腿被磕了一下,她下意识的缩回来,手里的刀叉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带着她耳朵上的红耳坠也开始晃荡。
不是第一次了。不就是碰到了,不用反应这么激烈,她提醒自己。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
为了遏制住她自己无尽的想象力,谷翘听见自己问:“表哥,女朋友在新加坡?”
“分了。”
第116章
◎很少◎
谷翘一时愣住,手里的刀叉在瓷盘滑过,发出刺耳的锐响。
“你对这个答案很意外吗?”
谷翘确实很意外,也很好奇。那女孩子是谁,谁提的分手,为什么分手。她不再是唯一的前女友,现在也不知道是唯二还是唯三。
谷翘甚至还好奇眼前的人和他分手的前女友到底做到哪一步,他会不会一进门就去吻她的嘴,然后在她的嘴唇上留下细细密密又不易察觉的牙印……她制止了自己的想象力更进一步,她也是第一次才发现自己对骆培因竟然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要求一个人被分手后不再谈恋爱很没有道理吧。毕竟不是谁都像她,忙到根本没时间去谈恋爱。
回想起来,其实当年她在对恋爱实质毫不了解的情况下,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同意和骆培因在一起,也是占有欲的缘故,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是根本谈不上占有一说的,必须换一个身份。
现在她比以前赚得多许多,在感情上却没以前果决。
谷翘抬眼看骆培因,试图去捕捉他脸上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骆培因从没有在对视上落过下风:“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除非你认为分手是一件伤心事。”
谷翘被骆培因盯得很不自在。她继续低头吃她嘴里的食物。她下手稳准狠,把盘里的食物切得粉碎。
桌上的烛火摇曳着,外面霓虹灯成了背景,在错杂的光影下,骆培因看着谷翘把她切的细碎的食物送进嘴里。烛火晃在她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爬行。
“你嘴上有东西。”
谷翘拿餐巾在嘴唇上点了点,骆培因一直在看她,好像这东西一直没擦掉。但是谷翘把整张嘴擦遍了,也没发现到底是什么东西。
“抱歉,我看错了。”
谷翘并没从骆培因的表情看出任何与抱歉相关的意思。她发现她在骆培因面前也并不感到如何抱歉了。是她说的分手,但他不也又有女朋友,把她变成唯二或者不知唯几的前女友了吗。
骆培因好像比她更在乎这顿饭上的食物,他对她称赞:“这鲍鱼不错。”
她不确定骆培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食物,因为他的吃相实在是过于从容了,即使是抓拍也找不到任何一点儿不优雅的地方,包括他手肘和桌面的角度。一个人真喜欢面前的食物会是这种姿态吗?
谷翘发现她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这个地方又不允许她速战速决。她吃得很慢,仿佛要跟骆培因比谁更从容。
骆培因抢在谷翘买单钱付了账。他知道让谷翘请客她会更加心安理得,尤其在他见过她那一点尴尬之后。
“表哥,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
骆培因突然用眼睛去寻找谷翘的眼睛:“你所有跟人说好的都做到了吗?”
谷翘定在那儿,骆培因马上换了个语气:“我刚才的话别放在心上。下次你请。”
谷翘做不到完全不放在心上,还是让这句话在自己心上搁了一会儿。
从顶层餐厅下来又要一起乘很长时间的电梯,好在这次电梯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谷翘多少有点儿庆幸,不用每面电梯都能让骆培因看到自己的表情。
出了电梯,骆培因又把他的大衣披到谷翘身上。
“不用,就这么几步,马上就到车里了。”
“为了节省咱们的时间,我建议你还是披上,你要是病了,我不可能假装看不见。”
谷翘把自己塞进骆培因车里。不像当年他开她的黄大发,车里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开车还要戴手套。车里太热了,谷翘很想透透气。
车子开得飞快,虽然骆培因一直觉得把轿车当跑车开,实在是傻气。谷翘眼睛盯着窗外,看着窗外建筑快速更迭,仿佛在看皮影戏。
谷翘电话分手后不久,骆培因过了一段天天开跑车的日子。他本来打算谷翘来美后只租几天的跑车,租了半个月,又换了一辆。当谷翘单方面在电话里通知他结束这段感情,宣布她根本不想来美读书,他为未来储蓄的必要性就丧失了。他都纳闷自己先前怎么自觉走上了一条攒钱储蓄买房的传统之路,那些日子他仿佛被谷翘同化了,降低一切不能产生增量的消费,比如说车,反而把大house纳入了人生必需品。
他的生活仿佛又恢复到了正轨,过上了一种和之前截然相反的生活。他住在一间冬天没暖气的大仓库里,时不时换昂贵跑车开。在这间仓库里即使音乐声调到最大也不担心吵到谁,他跟谷翘不一样,并不怕冷,所以冬天无法取暖完全不算个缺点,租金比小公寓还要便宜得多,省下来的租金可以买一套不错的音响设备。
一个人的快乐原则和两个人完全不一样,让谷翘过来找他,冬天住一没暖气的仓库,简直就是诈骗,胡同小平房还可以烧炉子供暖呢,况且谷翘当时已经在宾馆包套房了,他至少要提供给她一个不输于国内的生活。
安妮很热心地要在这间大仓库里施展她的设计才华,骆培因拒绝了,理由是他不准备在这里常住。一个自由的单身汉没必要固定一个住所。
可能是因为每天的生活太过同质化,同质化又无可避免地走向无聊,骆培因很快就结束了这种生活。
车里沉默了许久,谷翘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她突然听到骆培因说:“我现在想起你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谷翘愣了一下,对着车窗微笑:“我说的什么?”
“恋爱确实应该轻松一些,你说得对。”
第117章
◎优点◎
此时谷翘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
在车内凝滞的小空间里,吸纳的是对方呼出的气息。许是之前积聚的薄荷味太浓,此时还没散去。
马上就是新年,街上颇有些过节的气氛。虽然是晚上,但是窗外的灯光直往眼里扎。
谷翘的大哥大响了,是她妈妈打来的。谷翘在电话里说她在上海的见闻,她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有选择性地过滤了一些信息,比如她住“沪江大酒店”感冒的事,比如她在骆培因身边。德裕凑到电话里说,以后她的店里抽奖可以抽家里做的罐头,绝对管够,而且免费。德裕想起林海川,懊悔当初他广告费低廉的时候没找他拍罐头广告。
德裕问谷翘:“林海川现在广告费多少?”
谷翘几乎要笑:“您还是找别人吧,咱别逮着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就红了。”
“他这样子很难不火吧,而且又努力。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能冒头。”当时陪在谷翘身边的还有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她也是对这个免费劳动力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