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公平◎
谷翘仰头看骆培因的眼睛:“我尝试的不会比你更多。”
她每说一个字骆培因的目光就朝她的脸逼近半寸,她的血液被他的目光挤得一寸寸往外涌,都迸到了她的脸上。
这样寂静的天里,谷翘听见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叫以及对方的呼吸声,两个人呼吸声扑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这彼此冲撞的呼吸声里,谷翘听见自己说:“咱们回去吧。我开车。”
“你?”
谷翘猜骆培因大概想到了她当时在雪地里翻车的情景,他还是用老眼光看她:“我技术比以前好多了。来时是你开的,回去我开,这样比较公平。”当骆培因的眼睛逼近她的时候,谷翘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这段路很远,长距离开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轻松的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公平,是吧。”谷翘的语气说起来也很轻松,即使她的心已经随这次重逢拐了不知多少个弯,但她关于感情的底层逻辑一直没变,感情就是要公平,不能只拉着一个人薅。
“公平?”骆培因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前的人一本正经地说着他觉得十分可笑的话。
“我的感情观里没有公平不公平,只有愿意和不愿意。不过你既然坚持公平,那就按照你说的来。”
他这样说的时候手指沿着谷翘的背脊线一直往下滑到她的腰际,他的手指很轻,像是似有若无搔她的痒,谷翘刚才散掉的那点酥麻又重新找回了她。然后他的手落到谷翘腰上,牢牢箍住她的腰,像是在她腰上烧了一个火红的印子,这次谷翘才真正感到了他的力度,他的气息直往她脸上拍,把她的脸都给脸拍红了:“你现在这样,真握得紧方向盘吗?”
谷翘的脸更红了,这次她不是因为害羞,她当然握得住方向盘,可她一个字还没出口,副驾驶的门打开,骆培因一把将谷翘抱到了副驾驶,俯身帮她系紧了安全带,凑在她耳边说:“等你的腿不发软的时候,你想开多久开多久。今天为了你我的安全,还是我来开。”
“你……”
骆培因又回到了驾驶位,车里的温度开得很高。
“既然你这么坚持公平,当我向你要公平的话,到时你不要赖账。”
坐在副驾的这个人把“公平”两个字咬得很重,在感情里谈公平,像是坚持说在股市里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样可笑。就算感情真能和生意做类比,一样也只有四个字:愿赌服输。这么一个热爱赚钱的人没在深沪股市最热的时候去凑热闹,而是卖一个产品赚一件的钱,大概是连一分努力,十分收获的白日梦都没做过一秒。
但是在感情里谈公平实在太可笑了,什么都大不过一个愿意。她和他分手不会就只是因为没实现她心中的公平?
他的手圈在方向盘上,脸转向这个把公平当成一切原则并且认为自己对公平有着绝对裁量权的人。车子没有向前移动一厘米,他就这么看着她,去寻找他在她嘴唇上留下的浅浅的牙印,毫不掩饰的。
谷翘感觉他的目光在撕咬着她的脸:“能不能把温度开低一点?”
骆培因的手指掠过谷翘的耳垂,感受了一下她体表的温度:“车内只是正常温度,是你自己温度有点高。”但车子启动的时候,骆培因还是降下了他这边的半扇车窗,窗外的风顺着车窗吹进来。
因为副驾驶上坐着另一个人,所以即使在这无人烟的路上,骆培因也没展示他单手开车的技术。他没有带别人一起冒险的癖好。
“你现在开什么车?”
“黄大发。”
“你在这方面倒是念旧。”
谷翘下意识地补充:“不是以前那辆。”她虽然资金都集中在开店上,暂时没余钱买房买车,但也不至于开那辆1984年的黄大发。至今为止,她认识的人中最有钱的一个开奔驰,她坐过一次,确实跟她的黄大发很有差距。车主还是骆培因的学长,比他大十来岁,在海南发了财,现在在做系统集成。系统集成很能解决一部分软件的销量。
谷翘本是澄清她开的是新车,接在他那句话后面显得她在否认她是恋旧的人。
车不如新,人不如旧。
当车里回归沉默的时候,两人的呼吸声又撞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车外并没有什么风,但是他的气息一次次地像热风一样往她脸上、脖颈上拍,她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无处躲藏,并且沿着她的领子一点点往她身体里钻,越钻越深。
车子在小路上开得飞快,谷翘简直要被车子巅出来。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胀大,而坐在她旁边的人眼睛直视着前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但她从他手上的青筋知道他在克制自己以变得平静。她不知道他掌心的温度是不是和她一样热,他在她掌心上磋磨出的温度还没降下来,掌心有着黏密的一层细汗。
后来到了平坦的大道,骆培因始终卡在限制内的最高速上,直到酒店门口,谷翘的一颗心都没平复下来。
一进转门,酒店内的灯光让她的脸色无所遁形,足够他把她的脸颊和耳朵颜色看得透亮。
电梯里是另一种光,三面折射出谷翘的脸。骆培因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他的手在她腰间发着力。去捕捉他不同力度下她的反应,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他并不看她,只在电梯门的镜像里去寻找她的脸来研究,在那扇足够把人看得透亮的电梯门里,他一点点去捕捉谷翘脸上微妙的变化。
谷翘微微咬紧了嘴唇,她不像1992年那样,一切喜怒形于色,连睫毛微垂都会暴露她的内心。但她呈现在电梯门上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
谷翘并不示弱,她不去舍近求远看电梯镜子里的他,而是每一寸目光都定在他的脸上,骆培因手上的力度一点点加重,他用手感知到了谷翘在这样一个可能有人进出的密闭空间的压住的渴望,并且不介意把这渴望一点点加深。但从电梯门上看,他不过是将手搭在她的腰上,眼睛连看她都不看。
当到了谷翘房间里,一切都变了。门灯下强烈的灯光让她一切的细微表情都无所掩饰。骆培因也无法掩饰,但他根本不准备在这里掩饰。
骆培因就这么打量着她,射向她的目光仿佛在她的嘴唇上弹跳,让她的嘴唇发痒。谷翘咬着嘴唇回视他,任他帮她脱掉了大衣和外套,只余下一件衬衣。
她以为像很久之前一样,他接下来会吻她的嘴。
但他没有,他逼近她问:“当年你没能兑换的汇票到底是多少?”
这个时候竟然问这种问题,谷翘从来不记得她的表哥会在这个时候扫兴。再说轻松的关系不应该问这种陈年旧事吧。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个来?
“这个重要么?我不是跟你说了么,那笔钱当年就回来了。”
“数目不小吧。”
事过境迁,此时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谷翘说得轻描淡写:“六十万。我跟你说过吧,官司胜诉后,银行后来还给了利息,唯一一点遗憾,利息是活期。”她至今记得那笔活期利息的利率是2.16%,在海南房地产泡沫破裂前不久,活期利率涨到了3%以上。
如果他不问,她已经不准备把这件事从记忆里再提取一次了。
六十万,小数目?骆培因的手指摁在谷翘的肩膀上,摁得她发疼:“六十万对当初的你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但损失只是个小数目。”
“你当初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是觉得我帮不上忙?”骆培因的气息直往她脸上扑,“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帮忙?”
当然是后者,谷翘从没想过让他帮忙。并且直到现在,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一遇到困难就分手,你恋爱是为了什么?不至于只是为了实现你对公平的理想吧。”不用谷翘说,骆培因已经清楚,谷翘转行去做软件,绝不是因为什么好奇心。
“怎么又提起过去了?我记得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谷翘仰头对着他笑,“不是说你可以给我一段轻松的关系吗?”共患难这件事对于一段关系可算不上多轻松。她其实还是挺期待跟骆培因开展一段轻松的关系的。
“你不认为说实话更节省时间也更轻松吗?”
他目光在强烈的灯光下逼近她,仿佛不看穿她不罢休。谷翘几乎觉得骆培因之前吻她搂她一波一波地刺激她,都是为了让她意志软弱放弃防备,逼出她的心里话。
但她的心里话是她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大概不会爱听,所以她不准备在今晚说给她听。
骆培因很清楚谷翘这短暂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没再给谷翘回答的时间,就堵上了她的嘴。
谷翘的嘴被咬得发疼,他的手指却在她的背脊线上似有若无划着线,她整个人仿佛全身过了电,一直窜到她的脚底。
谷翘仰着头,当骆培因在她的脖子锁骨留下一个个牙印的时候,她的手努力摁在墙上寻找一个抓手,好让自己不软在地上,她不知道下一秒等待她的啃咬是轻还是重。
她每一秒都在等待,却每一秒都猜错。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叫出来,但即使他附在她耳边对她说“这里隔音很好。”谷翘依然咬紧了牙齿不让声音溢出来,她紧咬牙齿的时候,额头上有根天蓝色血管在闪动。
这根闪动的血管让人想起很久以前。
第124章
◎故人◎
1994年的最后一天,商家都在迎接新年。傍晚时分各色广告牌的灯光四处往人眼里喷溅,那颜色比谷翘的衣服色彩更具刺激性。
谷翘今天的衣服颜色比骆培因想的要素一些,他平常想到她时很少和白色联系在在一起。谷翘白衫黄裙,她的两轮耳环也是黄色。黄色旺她,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当然要穿一点喜庆的颜色。
谷翘虽然是第一次开凯迪拉克,但很快就上了手。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一个手指的指甲劈了,比周围的指甲都短。那半截劈了的指甲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骆培因坐在她旁边,他一早就去了苏州,从苏州赶回来时天色已渐黑。红灯停的时候,谷翘睃了旁边人一眼。此人穿得人模人样,夜里,不,是今天凌晨他在她房间里的时候,衣衫也随时齐整得能马上去见人。
凌晨在门厅里,谷翘的手指起先握成拳头抵在墙上,指甲陷进肉里去。慢慢这双手绕到了骆培因的腰上,在他的衬衫上摁出了指印。她箍紧他的腰被他一步步抱到了床上。
她以为会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生,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有欲望一样。而他在一旁看着她被欲望熬煎着,并且不介意把这火烧得更大些。
他的身子一点点下探,手臂伸过来固定住她。
痛是可以忍受的,但某一瞬间,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他的口齿和他的手指一样灵巧。
浪一下下地拍打着她,她像是巨浪里一只不知何时能靠岸的船,上下起伏着,她的手指几乎陷进了床垫里,越陷越深,大概那小半截指甲就是这时劈的。
谷翘的脑子当时丧失了思考能力,除了一些无意义的重复字符,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她低头看他,他也在看她,她紧紧咬住牙齿,不让声音再溢出来。
骆培因的手指越过他刚才触摸的部位按在她的嘴唇上拨弄着,非要让这喊声从她嘴里露出来,谷翘咬住了他的手指,像一个小豹子狠狠咬住送上门的猎物。
等谷翘终于平复下来,才发现骆培因的手指被他咬破了,她的衬衫扣子都开着,而他却是一开门却能赴约的装扮。她不喜欢他这样置身事外,伸出手去拉他的领带,他靠在她耳边说:“既然你这么讲究公平,那么请你重复一遍我对你做的。”
她并没有还给他同等的公平。
他就这样衣冠完整地走出了她的房间,在离开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早上见。
凌晨的记忆又浮上来,谷翘的目光落在骆培因那修长灵活的手指上,他的中指还有个凹下去的印子,现在还没下去,大概是被她咬得太狠了。
骆培因许是注意到她在看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你现在很热吗?”
“没有。”
谷翘并没把手指放在脸上,试探自己的脸到底红不红,此时红灯已经变绿,她强行把回忆压了下去,一心一意地按骆培因指引的路线往前开。
路上谈起她准备的伴手礼,骆培因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送你店里软件的打折卡,毕竟你上海的店不是很快要开了吗?”
谷翘确实这么想过,但马上否决了这个方案,她在上海的店根本还没有定址。那样好像搞得她陪骆培因来赴约也不忘心心念念宣传她的软件,并且送的礼物还是空头支票。
“你的名片带了多少?”
谷翘此时只当骆培因在挖苦她。她以前倒不知道表哥还有如此讽刺的功底。她没有回答,努力不被他干扰,眼睛只盯着前方一心往前开。
目的地在江对岸的一个新酒店。酒店新建不久,谷翘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小型聚会,一切都比她想得大。
在他们之前已经来了许多人。谷翘发现置身于一众曳地长裙中间,她的打扮甚至可以算得上素朴了。无数个耳朵脖颈手腕上的珠宝向她扑闪着光,在顶灯的照射下向她扑来。她身上最亮的是她的眼睛,跟她的眼睛一比,她的耳环都显得黯淡了。她在这里至少看到了三种不同的天生发色。
她开始还在想骆培因会怎么介绍她,他还会以前那样刚跟她在一起就告诉别人?还是称她表妹?这个聚会里恐怕有他的亲表哥。
谷翘都猜错了,当别人捧着酒杯向骆培因打招呼的时候,他郑重介绍了她,软件零售业的谷小姐,他明明说得都是真的,并没为她夸大一个字,但不知为什么,因为他的介绍,会有一种她已经在软件零售业把版图做得很大的错觉。这时候她应该递上她的名片,她这样一个天天把名片随身携带的人偏偏今天没带。
她在旁边适时微笑,胜在她自我介绍已经足够娴熟,并不需要即时思考。
等一个人错过去,骆培因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没带名片?”
谷翘微笑:“没有。”虽然没带名片确实有些可惜,但没被猜中的快乐多少弥补了她。
当打招呼的人变成金发的时候,骆培因换了一种语言介绍她。
谷翘虽然英语算不上好,但她完全听得出骆培因用英语介绍时也是刚才同样的言辞。
谷翘猜骆培因的工资有一半是因为他站在那儿就能显得他老板的生意铺得很大。也不知道她生意做到何种规模才敢单只为能撑场面花钱。她敢确定因为骆培因的介绍,这些人错误地估计了她现在生意的规模。
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误会。谷翘并不介意,毕竟。总有那么一天。
只当遇到赵樾时,那同样的说辞才失了效。
赵樾在这里遇到谷骆二人在一起,绝对比他俩遇到他要惊讶得多。
海南房地产泡沫很是让赵樾消颓了一阵,他当时在深沪炒股赚的钱都栽在里面了。像他们这样老实建房子的人真栽了,反倒是有些投机炒地皮的赶在击鼓传花结束前及时脱了身,赚得盆满钵满。他当时跟骆培因求助的时候还有点说不出口,毕竟骆培因早就提醒过他。
最后还是开了口,他虽然朋友不少,但真到危急时候,愿意帮忙的到底有限,而在愿意帮忙的人里头,能帮得上忙的就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