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陆知序静了片刻,对面前这个小人儿的存在仍有些不适应似的。
他们从未面对面,这样近的距离接触过。
小人儿久久仰着头,过会儿有些累了,扭了扭脖子,一双乌黑的大眼仍旧望着他,并不催促他的游离与走神。
就像温言从前很多次望着他那样。
乖得让人心头发软。
陆知序很慢地笑了下,半蹲下去和温衡对视。
“今天是你妈咪生日,帮叔叔拿些礼物上去送给你妈咪好不好?”陆知序缓缓吐字,像是在斟酌是否合时宜。
温衡歪了歪头,嘟起嘴:“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妈咪的生日,连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妈咪以前过生日……”
温衡有些沮丧,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去踢脚边的小石子儿:“妈咪从来不过生日。Professor.Leff有一次组织同门的叔叔阿姨给妈咪过生日,可是妈咪吹了蜡烛才悄悄跟教授说,那其实不是她的生日。”
“她说前些年上学时,她改了登记的信息。”温衡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看着陆知序眼睛问,“妈咪从来不告诉我她的生日,叔叔你说今天是她生日,是真的吗?”
陆知序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燥热的盛夏,他的心底却有点凉。
一种荒唐的烦闷像令人窒息的虫子,悄声无息沿着他的脚腕一寸寸往腿肚子上爬,一直向上、向上,直要往他心口里钻似的。
从温言外公离世后,整个世界,也许他是唯一知道温言生日的人了。
这个认知让陆知序眉头极深地皱了起来。
他只给温言过了一次生日。
就在小姑娘刚满十八岁那一年。
那时他眼中的温言,是侄儿的同学,是清晨七八点钟刚盛开的花苞,是小他八岁且会有着大好未来的学霸少女,是很多种可能,却绝不能是未来和他纠缠到一处的小姑娘。
他没有那么禽兽。
他对温言有欣赏,或许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但他从十五岁看着她一点点盛开,他见证了这个过程。
他可以允许自己以养花人自居,但决不允许自己对温言有些别的,肮脏的,畜牲的企图。
于是十八岁那年的礼物,也克制。
不过是一条再正常不过的,庆贺小姑娘成人的珍珠项链。
款式大方利落,安全、温和、纯真,像他们的关系该有的样子。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那半年里,他快乐又痛苦,在小姑娘花蜜一样的芬芳里迷醉,转头又在阴暗的深夜里痛斥自己。
他毁了温言。
毁了一朵本该有更明媚青春的花苞。
他不想做一个畜牲,然而他这畜牲到底是已经做成了。
陆知序倾尽自己的所有想要去补偿温言。
他给她名下添了一套又一套房子,房子里放满了漂亮衣服和名贵首饰,他还给她一张卡,不停地往里面汇钱。
可这些温言从来不要。
她只是随手扔在角落某一处,跳过来揽着他的脖子笑嘻嘻说:“我宁愿小叔叔多陪我。”
她的喜欢,像她的人一般,英勇而珍贵,是世间最纯粹的好。
陆知序想,他配不上这样的好。
他在温言面前自惭形秽,于是愈发沉默。
在他学会如何去对一个人好之前,温言就那样从他身边逃开。
他翻遍了世界每一处阳光明媚的角落,也没能将她翻出来,没能好好弥补她,爱她,成就她。
他只能徒劳无功地朝那张被温言带走的卡里打钱。
可陆知序知道,那张卡里的数字,从来没有一次减少过。
陆知序揉着眉心,摸出一支烟,低头含上,却没有点燃。
这动作之于他,更像是慰藉。
他垂头看着温衡,嗓音有些哑:“好孩子,帮叔叔把礼物、蛋糕还有玫瑰,都带上去给妈咪。”
温衡目瞪口呆看着满车的礼物,为难道:“可是叔叔,我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陆知序衔着烟,垂下的眼皮里都是凉透的情绪。
“有人替你搬,你带他们上去就成。”
温衡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那叔叔你呢,送这么多礼物给妈咪,你要上去吗?”
“我就不去了。”陆知序眯了眯眼,缓声道,“叔叔犯了错,妈咪现在还不想见叔叔。”
温衡咧着牙齿,有些得意:“其实妈咪很好哄的,下次我教你怎么哄她。”
陆知序对上小孩儿浓黑漂亮的大眼睛,半晌笑了,周身郁气也跟着散开。
他伸出手,放到温衡面前,跟他拉钩:“那温小衡跟叔叔说好了,下次要帮叔叔哄妈咪。”
温衡笑弯了眼:“一言为定!”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车上陆续搬下来许多东西。
有些温衡知道是什么,有些温衡从来没见过,但那些盒子都很漂亮,毛茸茸的,有些像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东西。
还有一束快要比他整个人加起来都要大的玫瑰。
温衡看着流水一样的礼物,有些为难:“我好像不应该替妈咪收下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我觉得妈咪会生气的。”
陆知序扯了下唇,温声哄他:“别担心,要是妈咪不喜欢,就当你替叔叔暂时存放,以后叔叔再来取。好吗?”
温衡纠结的眉头这才展开。
“那叔叔,你还有什么祝福要送给妈咪吗?”温衡突然眨着眼睛问。
“这才是最重要的呀!”
陆知序将烟拿走,沉甸甸的眼里揉着金色的光。
他低头看温衡:“那就替叔叔祝你妈咪快乐、平安,一生自由。”
不是可以去做什么的自由。
是温言这辈子不想要什么,他陆知序就可以让她不面对什么的自由。
贫穷、困苦、疾病、不公、孤独、危险,要所有负面的词汇远离她的,那种自由。
包括她选择爱上别人,和别人幸福一生,生儿育女的,那种自由。
他陆知序都给得起。
第10章 玫瑰藏盛夏 温小姐大半夜来我家,是有……
岳琴笑眯眯给温衡开门。
却被温衡身后跟着的两个西装大汉和堆成山一样的礼物惊得花容失色。
她支吾半天,好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声音,扭过头大喊。
“温言,你快来!出事了!你儿子把自己卖了!!!”
是真的出事了。
大大小小被包好的礼物,和西装男手里捧着的名贵宝盒,候在门外,小兵一样等候温言的检阅。
温言披了件外套,视线掠过门外夸张的动静,最终定格在垂头不语瞧上去颇有些心虚的温衡身上。
“妈咪有没有教过你,不可以随便收外人的东西?”温言声音很温和。
但温衡就是知道妈咪生气了。
他想了想,抬起头辩解了一句:“妈咪,我觉得陆叔叔不是外人。”
温言被狠狠一噎。
温衡看着妈咪神色,唇边浮起两个小梨涡,押对宝似的:“知道妈咪生日的人,怎么会是外人呢?所以,妈咪生日快乐呀!”
连岳琴都吓了一跳:“你今天生日?”
走廊过道的灯被岳琴的嗓门惊动,恰在此时昏黄地闪起来,迷离而梦幻地照着大大小小品字式堆叠起来的礼物山,在灯光下它们看起来就像童话里斑斓的堡垒。
里头住着陆知序一个人的公主。
从前陆知序就总爱造这样的梦给她。
那套她零碎住了半年的别墅里,塞满了各式各样应季的奢牌服饰,空洞而冰冷,滟滟着虚幻。
世间又有几个小姑娘顶得住这样甜蜜的侵蚀呢。
就连温言,被温景盛那样的倔骨头养大的温言,也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才从这场光怪陆离里走了出来。
那些华美的,昂贵的,不具生命力的物件,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她心安理得地受了,那她之于陆知序,便一辈子只能是那个可以用糖果填满的小女孩儿,也仅此而已了。
岳琴胆战心惊地看着温言垂眸不语。她抱着臂,冷冷淡淡倚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岳琴眼中,温言的脸就像巴洛克主义画中最鲜明的几笔,光线在昏暗走道中穿梭、跳跃,强烈地偏爱她。
温衡在沉默中逐渐等得有些局促了,小声地喊“妈咪”。
那冷淡却炽烈,油画般的人物才醒过神来,轻启朱唇:“搬进来吧。”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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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隐在了山后。
一大一小没什么话地吃完晚饭,温衡洗完澡从浴室溜出来,小兔子似的跑开,步伐比平日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