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突然寒暄?
竹听眠偏了偏头,温声回应他:“你好?”
辛光认真地摇了摇头,重新说:“你好,好。”
这次竹听眠知道他是在夸赞。
“你和人吵架,为我,”辛光说,“你对妈妈好,你给钱,你找晴阿姨和我说话,你好。”
又重申:“你和人吵架。”
竹听眠知道他在说什么“吵架”。
之前真来了个畜生,看见院子里有辛光就说这种晦气孩子他怎么住,竹听眠把他骂得脸色铁青,没留神辛光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孩子听t见了多少,她担心吓到辛光,蹲下来问他害怕吗?辛光那时候没说话,直接走了。
他果然都听见了。
竹听眠觉得自己温柔的形象有所崩坏,可不知道辛光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再问,辛光又开始说孙悟空。
竹听眠没事儿就带着他看动画片,或者念书给辛光听,当然免不了说闹天的大圣,说射日的后羿,总之也算是进行了一波东方神话安利。
“神话故事,我喜欢看。”辛光说完,又看着面前的空气晃了晃。
“我也喜欢。”竹听眠同他说
“竹阿姨。”
竹听眠很轻地“嗯”了一声。
辛光捏着她的指头说:“你是我的女娲。”
第39章 启蛰
辛光能够理解并且使用的语言技巧并不多, 能够使用比喻已是难能可贵的突破,因为对他来说,要在事物之间建立连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竹听眠惊喜又无措, 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接得住这份毫无功利的信任。
人类的安抚词是妈妈, 代入这个角色, 总能获取力量。
竹听眠当然没生过孩子, 也没做过母亲, 并不能全部理解何为母爱,但是就在这一刻, 她感到自己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 她所向披靡。
也不知辛光是否能够理解自己的话在竹阿姨心中掀起何种风浪,他甚至没有等待得到回应,说完, 就继续去木板那里仰着头看自己的画。
以至于竹听眠怅然地走出堂屋时,周云还以为儿子同她说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说这个, ”竹听眠先让周云安心, 又对贺念讲, “把齐群和杠子叫过来。”
民宿目前分工明确,贺念在镇上找了两位负责卫生的大姐, 工作时间不稳定,所以按间收费,昨晚工作就可以离开,活密时, 两位大姐还可以从周边寻找相熟的同乡来搭把手,她们不是常住在民宿里的。
杠子和贺念是住在员工宿舍的,齐群入夜会回家, 第二天再过来,辛大嫂也回家住,天亮过来开始守在厨房,一直到负责完民宿上下的晚饭。
这几个人都是时常能见得着的,大家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闲暇时甚至能围在一起玩桌游,所以乍然瞧见竹听眠严肃成这个样子,并且说要开个会,谁都不习惯。
毕竟,关于工作,或是民宿经营,竹听眠从不开会,而且鲜少干预。
“怎么了?”贺念第一个问出口。
于是竹听眠就第一个看向他,“贺念,说实话,当时才开业的时候你稀里糊涂说要留下来,而且跟我分析经营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我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也没太当回事。”
这也没喝酒,她突然就开启了真心话环节。
贺念挠挠头,“这就不必说了吧。”
“要说,”竹听眠很严肃,“而且我当时心术不正,我就想留住你,然后道德绑架你联系你姐姐来辅助辛光的治疗。”
她一股脑地说完。
贺念张了张嘴巴,说:“也不至于这么说自己,而且这你要我怎么接。”
“你不用接,”竹听眠继续说,“我开这民宿,本来也没想能经营起来,甚至没想过挣钱,我一开始就只是想找个地方待着。”
她晃了晃右手。
竹听眠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戴带着弹力手套,也不再在意有人将打量的目光停留在她右手的伤疤上。
这样的变化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发生已经不好回忆,但这道伤疤的确是她来到秋芒镇的开始。
“没想到你真的用心安排事情,做事稳当,说话有度,这间民宿能开到今天,你功不可没。”竹听眠说完,朝他弯腰道谢,“真的很感谢你的出现。”
饶是贺念再会说,被她这么冷不丁地感激一下,也难免倏地站起来,摆手说:“没有没有,这民宿能开起来,主要是因为你的钱。”
“……你别接话了。”竹听眠告诉他。
贺念坐了下去。
竹听眠又看向周云,“我是一个不会做菜的,你的厨艺谁都挑不出错来,但这不是我想对你说的重点。可能你自己都不记得,就你过来做饭时,头一天试菜,我对所有的菜品都很满意,只是那天有点咳嗽,印象里我也没咳几声。”
随着她说出口,周云面上也被染上回忆的神色,就是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是什么事儿。
竹听眠告诉她:“第二天吃早点,你就给我带了罐枇杷膏,还不是药店买的,是自己熬的。”
“这个啊……”周云摇着手说,“这个真没什么,小竹老板,很多人都在关心你的身体。”
“就是,”齐群插话,“李长青一双眼睛就差长你身上了!”
竹听眠看了他一眼,“是,李长青是关心我,但是。”
她又看向周云,“李长青可不记得齐群喜欢吃什么口味,更不会想着法地给大家做零食吃。”
“当然,”竹听眠又转向齐群,“我没有说李长青不关心你的意思。”
“用不着你替他说话,”齐群不自在地坐位子上扭了扭,又说,“那倒是,李长青只会煮泡面,而且泡面都煮不好。”
“重点不是这个啊,”竹听眠笑道,她重新看向周云,“重点是你真的有把厨房经营好,而且我清楚你的工作范围之内是没有做零食这一条的。虽然你最开始态度太恭敬,让我很不习惯。但你一个人把我们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好,可能你都没发现这件事儿。”
“就是,”贺念立马说,“你一开始把我们所有人都捧得高高的,我都不好意思和你多讲话。”
周云听了就低着头抿笑说:“那不是之前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合适嘛。”
“哪里还用得着你谢我们?”竹听眠故意做出个夸张的表情,“是我们该谢你,一群五谷不分的人全靠着你吃饭了,你不知道吗?”
周云还是笑,让她真别这么说。
竹听眠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等她这阵害羞劲儿过去,这才郑重朝她弯腰致谢。
同贺念一样,周云的反应也不小,连忙说别客气别客气。
竹听眠笑吟吟地转向杠子。
杠子激动起来:“到我了么?”
“是,到你了,”竹听眠好笑道,“你记不记得你最开始看见我,就堵我门口,小流氓样。”
她回忆说当时民宿还在翻新整理阶段,杠子非得陪着齐群来撒气,吊儿郎当地学着混混腔调想要耍狠,结果蹲在院子外头从早饿到晚。
杠子却否认道:“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嗯?”竹听眠歪了歪头。
“我头一回见你是你哥带人来捉你那次,我去得晚,没瞧见之前的事情,就看见你拔刀对着自己,我当时就想这女人真了不得。”杠子说。
“哎哟。”竹听眠按了按自己眉心。
齐群立刻大声说她又学李长青说话。
“怎么语气词还搞上专利了?”竹听眠问他,眼瞅着齐群立刻就要开启辩论带歪话题,“你憋住的,还没到你呢。”
她看着杠子说:“我先不讲你多可爱活泼有朝气。”
“哎呀没有。”杠子抓了抓自己的膝盖,面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很满足。
“就说民宿当时缺女孩儿,很多小姐姐自个儿出来玩,也注意安全,进来就瞧见贺念咧着个大牙杵吧台后头,满屋子瞧不着年轻女孩儿,这事儿把贺念都快愁秃了。”竹听眠说。
杠子立刻放目去检查贺念的发际线。
“夸张!夸张手法!”贺念捂住脑门。
“杠子,你是我到小镇以来,玩得最好的年轻女孩儿,”竹听眠说,“可能你不觉得自己对我有什么帮助,但是很多时候我不高兴不开心,都会看你,瞧着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干嘛啊!”杠子已经捂住了脸,自个乐起来,可是乐了没几秒又变得凶狠,她瞪着竹听眠警告说,“什么年轻不年轻,你别听李长真的屁话。”
说着话,人已经站起来,仗义道:“你说,你是不是还记着她那话呢,我今天非得给她揪过来道歉。”
“傻姑娘哎,”竹听眠笑着把她按回座位,同她解释,“我说的年轻是……不是年纪上的,哎,一两句不好说清楚,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她人站着,也就顺带着弯腰鞠躬,“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直这样。”
“我这辈子都跟你好,”杠子美滋滋地说。
竹听眠坐回自己的位置,看向齐群。
齐t群已经紧张起来,磕巴道:“你别给我来这套啊!”
“齐群,你是整个民宿里最无私的人。”竹听眠说。
她之所以把齐群放到所有人后面,是因为齐群的问题最复杂,涉及矿难,要谢要理,他的事情不是现在可以说得清的。
所以竹听眠只讲:“再也不会有人给民宿无偿捐赠黑板和乒乓球桌了,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大方,后面发现你这个人本来就很好,所以才大方,我感谢你不计前嫌,真的。”
“有什么好谢的,”齐群扯了扯耳朵,偏头不看任何人,“不就是一些烂板子烂桌子嘛。”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家还有好几套没用过的碗,我明天就拿过来。”
慈善家又开始发力。
周云笑得很慈爱,杠子立刻夸赞说群哥就是大气,贺念把嘴巴压了又压,憋笑憋得很痛苦。
“我之前爱看一些有的没的,书上说人生是一次次相遇,这个过程里能发生美好的事情已经是幸运无比,而你们,”竹听眠缓缓地转动视线将他们一一看过,“我来的时候,没敢想自己能有今天这样快乐的日子,更不敢想能遇到你们这样好的人,所以,你们对我好,我也对你们好,没有什么很复杂的理由。”
最后,她吸了口气,郑重地说:“是你们接住了我。”
说罢,竹听眠再次晃动右手。
她的确因为苏燚那些话而有所动摇,也真心担忧自己做得太过,别人或许会感到不适。
但等她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环境,看到这些已经产生了关联的人。
竹听眠无比确认,自己也有付出和被接纳的权利。
“我有时候不爱听建议。”竹听眠为此反省。
“真的只是有时候吗?”贺念仍然记得那一锅辣椒面蓝莓酱炒菜头。
“好吧,”竹听眠耸耸肩,“大部分时候,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