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叶斯情书 第118章

作者:题叶帖 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沙雕 日常 现代言情

  她记得自己被这一巴掌的力道推得后仰,记得后退的时候头撞到了墙上,又是一声闷响。

  她记得自己是怎样害怕又茫然地顺着墙蹲下去,鼻子变得不通气,血像自来水一样淌下来。

  时至今日,竹听眠还能时常复制当时的恐惧与悲伤,偶尔想起来,又要难过得躲起来自己哭一场。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那一天她为什么要打我,”竹听眠说,“其它事情也一样,除了原因,所有的记忆都很清晰。”

  哪怕她改名换姓,哪怕她今年已经二十七。

  竹听眠还是像在七岁时那样,因为有过那样的七岁,所以何时何地,只要回忆尚在,她还会挨一耳光。

  太多这样的情况。

  稍加回忆那段童年,时间都显得残疾,遑论记忆。

  说到这里,竹听眠已经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恨我,我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能爱我,我真的拿她没办法。”

  多年未联系,竹听眠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居然还是那样恶毒地威胁。

  可是妈妈,我受伤了你知道吗?我右手伤了,我再也不能弹琴。

  你知道吗?

  你可以爱我吗?

  竹听眠是想要问这句话的,可是又没能问出口,像是喉咙口生出了一万只蛮不讲理的手,捏住了她所有的发声途径。

  “我觉得,你是生病了,你应该去看医生。”

  最终,她说了这句话。

  可她没想到噩耗会来得那样快,一个这样霸道了那么多年的人,这样的母亲,因为觉得女儿让她去精神病院而感到羞辱,所以干脆自我结束。

  竹听眠也感到了侮辱。

  好像一切的一切,这个人身为母亲给出的所有伤害,她女儿数次差点活不下去,都不抵她的面子来得重要。

  竹听眠说完,再无顾忌,就此拉着李长青的衣服大哭一场,能嚎就不压着,等这段情绪终于得到发泄,她休息了会,问:“你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李长青又揽了揽她。

  “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很早很早以前,城里还没有那么多大楼,很多土路,地砖也不是很平整,”竹听眠说,“我总是咳嗽,支气管一直在发炎,她背着我去看医生,我趴在她背上,闻得见很香的味道,而且她的背很暖和。”

  “她有一条辫子,很长一条,垂到腰间。”

  竹听眠始终觉得自己听错,觉得不该是这样,觉得她那样一个人,应当更轰烈些,大闹一场,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再生龙活虎地跑到女儿面前耀武扬威。

  总之不该是这样。

  她原以为自己恨透了她,可那是死讯,那是生离死别。

  竹听眠才发现自己真的也没能力恨到这个地步,恨得非要她死了才好。

  眷恋同恨意总是如影随形,所以不能彻底了断,又难受于持续,

  “你说,”竹听眠问李长青,“你说说看,这可怎么办?”

  “我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李长青轻声告诉她。

  他当然恨不得能立刻说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最好彻底解决竹听眠的所有心结,让她以后都再也不会难过。

  可事实是他办不到,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虚假空洞的胡话,只好承认自己无能。

  李长青心疼得要命,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一遍遍讲:“我难受,我听得难受。”

  心肺鼻眼连带着喉咙都开始剧烈反应,他震惊于自己的失控,慌乱之中仰起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

  李长青简直要生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像话,怎么能在安慰人的时候听得自己先哭起来?

  可是心如刀割。

  可是感同身受。

  所以眼泪总是替语言表达感情。

  竹听眠当然做过设想。

  她想过自己说出口,会泣不成声,会失态,会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做好了准备,把自己的伤口摊开给李长青瞧。

  他或许会愤愤,或许会怅怅。

  这个小青年最擅长出乎意料,所以大概率会讲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以作安慰。

  他可能大声讲自己会保护她,以此表明态度;也可能把她抱得紧紧的,说再也不会让他受伤。

  在每一个设想里,竹听眠都没想过李长青能哭成这个样子。

  人生就是一个个刹那,活也只是活一个瞬间。

  如果回忆的高阁之中总要有始终耀眼明亮的那么几片,那么,竹听眠想,其中一定会有这一刻。

  她自己也是泪眼朦胧,甚至连哭嗝的后劲都没来得及缓过去,气管还在自作主张地一抽一张。可是她抬头,看到李长青的眼泪斜斜划过他的下巴,一滴滴洇进枕头里。

  听见他开始说着没道理的话,“我应该从生出来的时候就认识你。”

  然后他开始责怪自己:“我应该早点开始对你好,居然没从你生出来开始。”

  没有花里胡哨的话。

  他投入的感情远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像一个永远学不会粉饰轻浮的执炬者。

  “你……”竹听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然后很快就发现在这一场哭泣比赛之中,自己落了下风。

  两个人抱做一团,哭声引着哭声,稀里糊涂地同时大哭,又拿纸巾互相擦脸,继而珍惜地互相拍拍彼此的后背,接着轻声哄几句。

  如此几个来回,双方都算是冷静下来一些。

  “我平时不爱哭的,”李长青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半张脸都钻进她的睡衣帽子里,道歉说,“本来应该我安慰你的,可是我又不太会说话。”

  “已经很有用了,谢谢你,真的。”竹听眠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感到某种久违的平静,恍若大雨之后万物干净那样的清新。

  竹听眠发现其实自己不用思前虑后考虑承担的重量,哪怕人是会变的,哪怕仍然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李长青会变得和舅舅一样,用这件事来攻击她。

  但这样的顾虑分散不了她此刻内心的轻松。

  过去依然存在,可曾经熟悉的疲惫都因为这个人而变得奇妙,变得可以承受。

  “别谢了,”李长青又把脑袋往前蹭了蹭,小声说,“以后再谢吧,你知道吧,我已经决定会好好对你,我会为了这个决定努力,你也要努力。”

  “我努力什么啊?”竹听眠抽了抽鼻子,揉着他的头发问。

  她问得有点心不在焉,也大概知道这个人有什么高论要讲,横竖不过是他那套自成逻辑的笨拙真心,搞不好还要顺势告个白,像是少讲一次,真实性就会存疑那样。

  她并不讨厌听到这些话,也已经能够坦然地听他说喜欢。

  竹听眠已经开始想另个一个问题,王老师同她说过很多遍的问题。

  愈合。

  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愈合的标准都不是伤痕消失,过去会永远存在。心里的创口,身上的疤,如何同它相处才是终身命题。

  现在,她有一个具体的,可以确认的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问题好像依旧没有解决,还是一片狼藉,但阳光已经刺破了云层,严肃地警告阴天快t快退去。

  拥抱的赠予者也是遍身伤疤,所以竹听眠无需怀疑他此时的共情,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竹听眠尚未走出困境,但心已经飞出牢笼。

  她又珍惜地揉了揉李长青的脑袋。

  小板寸,手感还挺好。

  “你就努力快乐,实在不高兴可以打我,”李长青此时情绪才将将收尾,所有动作都是近乎本能的亲昵,他蹭了蹭,又把竹听眠用力往自己怀里压。

  “我希望我和你是一个人,我很能吃苦,等把你苦吃完,再放你出来快乐的生活。”

  看吧,果然开始胡言乱语。

  竹听眠勾了勾唇角。

  该说不说。

  这个人的手劲是真的有点大。

  他全然沉浸于情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用力,有一瞬间,竹听眠真的以为自己要和他合二为一。

  被挤出了一声喊。

  她突然想,人类有多大的可能会被挤出一声喊呢?

  李长青当然也听到,安抚人的动作已经较为熟练,他拍拍竹听眠的后背,贴心地问:“还想哭吗?”

  他人高马大,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此时才是把脸埋去人颈窝里的那一个。

  甚至把被子都抢去大半。

  李长青还在温声哄,“哭吧,没事的。”

  竹听眠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喊他,“长青啊,我有事。”

  “在呢,”李长青又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的。”

  “有关系,”竹听眠说,“我喘不上气。”

  李长青甚至还在给她找借口,“会这样的,才哭完会喘不上气。”

  已经没有悲伤了。

  竹听眠艰难地抹了把眼泪,想要把人推开。

  结果李长青感受到她的动作,立刻用力抱住她加以安抚。

  竹听眠又被挤出一声喊。

  她已经开始想要笑了,周身显然有些温暖过头了,物理上的窒息已经让她来不及感受心中的伤痛。

  “你感受到了吗?”竹听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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