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当然也有眼红的人。
“这李长青真是好命,他老子给他摆一次长街宴,他找个女人又给他摆一次长街宴。”
裁缝铺冯君正乐呵呵地拉着周云和辛光前去赴宴,半道听见这话,难免要停住脚掰扯一顿。
她认出这几人都是熟面孔,以往没少跟着黄二妹嚼舌根。
冯君让周云带着孩子往后稍稍,她撸着袖子过去说:“我可告诉你们,这几天你们谁敢犯事儿,可别怪我动手不讲情面!”
“呸!泼妇!”其中一人凶她。
“我是泼妇!”冯君也啐她,“我好歹是个人!哪像你们!可别多话,也别让我在宴席上看到你们!”
“谁稀罕去!”那人说,“竹听眠就喜欢摆样子做好人。”
冯君都听乐了,“摆样子也是需要这个的好不啦?”
她说着捏了个数钱的动作,问面前几人,“你们有这个吗?”
“那几人还要呛,”冯君一面说着我这个暴脾气就要接着吵,一道脆响嗓音闯进他们之间。
“打架?是不是要打架?仗着你们人多是吧!”杠子手臂一甩,挎包经过一个霸道的抛物线,稳稳当当落到后背。
她三两步跨到刚才说竹听眠不好的那人面前,完全没收着力道,鼻子都差点撞上去。
同时,齐群也盖了过去,“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那两三个人本就不占理,一下子不成气候,抖着指头说他们以多欺少。
“滚!”冯君说。
杠子一直持续地瞪着她们离开,回头乐呵呵地同冯君打招呼,又喊了辛大嫂,最后蹲下去同辛光打招呼。
她变得很不一样,收拾得利落清爽,说话和姿态都变得有范,以至于辛光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她。
孩子仔细辨认半晌,眼睛稍稍睁大,喊:“姐姐,杠子!”
“哎!”杠子脆亮地笑起来。
齐群也有样学样,蹲到辛光面前。
可他平日太凶,而且从来都不好好说话,辛光即便认出他也没有开口喊他。
“你!”齐群并不满意。
“别你了!”杠子用包推了他一下,“群哥,快走吧,我看那边都快开席了。”
她说完,也不等齐群,自个挽着冯君和辛大嫂往前走。
齐群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挠挠头,觉得哪哪都不对。
自打约定今天一起回来,在班车站遇见,杠子还是开开心心地喊他“群哥”又热络地一同往镇子里走。
可齐群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喊了一声“等等我啊”又追了上去。
十天长街宴,每天的主题都不一样,菜品的花样也不一样。
镇里镇外乃至前村后山,都能来参加。
竹听眠看见了许多老熟人。
陈小胖可是乐呵得不行,顿顿不落,每天还没到点呢,孩子就早早地跑来民宿,和辛光手拉手地等着。
个位数的年纪,已经展露出爱凑热闹的性格。
王爱在第二天的时候来过,身边还是跟着年节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她先讲自己儿子就是喜欢热闹,已经叮嘱过他不许给竹阿姨和长青叔添麻烦。
竹听眠说:“他很乖的,看着他,我心里也热闹。”
王爱也没再说虚话,而是拿出一个红包,递过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该给的。”
赔罪也好,道谢也罢。
竹听眠没和她客套,乐呵呵地收下,赶紧让贺念安排他们入席。
倒是也有闹起来的情况,任空明再次入镇,难免遇见赵老叔。
赵老叔不愿出门,李长青非得他来,推着轮椅在镇子里一顿狂奔。
“您看啊您看啊!”李长青卖力地介绍,“腊味合蒸!哎,竹筒鸡!还有那个嘛,您最爱吃的糯米肉!哎哟!好香好香!”
他笑嘻嘻地把筷子递去给赵老叔。
“你小子一天净会折腾我。”赵老叔挥拐杖打人都打累了,也没什么力气再骂人,气呼呼地拿起筷子就吃。
吃着吃着,赵老叔感受到桌对面有人一直在凝视自己,故而疑惑抬头。
看到了任空明。
都已经过去了快一年,谁还记得当年任空明上门买酒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和赵老叔吵起来。
也说不上来这次吵起来又是因为什么,只好解释有的人生来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俩老头吵得不可开交,吹胡子瞪眼,足足辩了半个小时,彼此都觉得有些累,默契地决定先吃饱再接着吵好了。
张桂香听说了这个热闹,兴冲冲地抱着自己的小酒壶加入,没多会,三军交汇,场面更加混乱。
“哎哟……”李长青好笑地捂着脑壳叹气。
竹听眠过来牵着他,“不去劝劝吗小青哥?”
李长青回头看她,又攥了攥她的手,“不用劝,老人家其实就喜欢有人和自己热闹热闹。”
如果没有冲突,就自己引发冲突。
他已经见习惯了。
竹听眠和他一同在那欣赏这个场面,余光忽而瞥见几个小小身影,动作缓慢。
她转过去看,是几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孩子,沿墙站着,眼睛不住地盯着桌上的菜,看起来很饿,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加入。
“这些是哪里的孩子啊?”竹听眠扯了扯李长青问。
未待李长青回答,一个中年妇女从那堆孩子身后走出来,迅速在人群中确认了竹听眠的位置,然后疾步走过来。
“你好你好,真是不好意思,”她自我介绍,我叫金明月,是……”
她看了一眼李长青。
“是后面牛仙村的金姐姐,”李长青立刻和竹听眠介绍,“她回村办了个小学,那些是她的学生。”
“是的是的,你好。”金明月笑着伸出手。
“你好。”竹听眠同她握手,视线又看向墙边那些孩子。
金明月立刻就想开口,又先舔了舔嘴皮,先恭喜道:“之前早就听说长青很有出息,真是太为你家高兴了。”
李长青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没有。”
金明月又看向竹听眠,迅速地眨了眨眼,还是说出口:“小竹老板,是这样的啊,前些天有人吃了长街宴,回村里说起这热闹,孩子们听说,就很想过来看看,我没答应,结果最调皮的那个居然偷偷跑过来,我一追出来,所有的孩子都出来了。”
牛仙村。
竹听眠是知道的,那片村子也不算挨着秋芒镇,前后绕过来,得走大半天。
还没通路。
以前齐群就聊起过,说他以前认识一个人,受不了那个地方的苦,然后一走了之,留着自己还不会走路的弟弟独自在家,还好村子里以前出过一个女大学生,回乡办学,发现那孩子自己在家,救了下来。
看来,就是这位金姐姐了。
竹听眠看向她。
金明月为自己的贸然拜访而显得有些局促,衣着朴素,双手却很粗糙。
她虽然局促,却还是低声请求:“孩子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席面,小竹老板,我出钱可以吗?让他们高兴高兴。”
竹听眠看了看她,又看向墙边那排小孩。
看见他们穿着过于不合身的衣服,鞋子和裤腿上都是泥点,几个小小的身体挤作一堆,脑袋靠在一起,眼睛看着桌上的菜,小声地说着些什么。
竹听眠看了好一会,实在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先偏头喊:“贺念!”
贺念正在几步外招呼前来询问是否能拍视频留念的自媒体,听到召唤一个转身就到竹听眠和李长青面前,看见金明月,也不管认不认识,先热络地喊:“你好你好。”
金老师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你好。”
“我不知道还有哪一段的桌子空着,麻烦你,带那几个孩子去落座。”
“什么孩——”贺念随口问,问的时候视线自动开启转向,很快就瞧见墙边那排孩子。
他立马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大步走过去,拍拍手喊着:“孩子们哎!跟叔叔走呀!咱吃饭去!”
孩子们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已经推搡着同伴往前,但脑袋还是齐刷刷地转过来看金老师。
见她点了头,才欢呼着跟着人走。
金明月一直在道谢。
“说什么呢,”竹听眠笑道,“都说了长街宴谁来都可以。”
金明月眼睛已经湿润,看看竹听眠,又看看李长青,“真是好人有好报,之前,长青还给我打课桌,打板凳。”
“姐,真没事儿。”李长青笑了笑。
金明月还想说什么,竹听眠却忽而拉住了她的手,低头看上面那些伤痕和茧。
“多少年了啊?”竹听眠问。
“十二年。”金明月说。
竹听眠轻轻“嗯”了一声,但没松开拉着的手,又问:“怎么会想着回来过这种日子?”
她问得突然,而且直白。
金明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竹听眠没让。
金明月不解地看向她,少时,才缓慢又坚定地回答:“因为我就是从那出来的,我知道走出去不容易。”
又说:“如果我一个人可以多托几个孩子离开,那就不亏。”
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