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但他的确是不能做主的。
于是他看向竹听眠。
“他说话作数。”竹听眠却说。
怎么就作数了呢?这不你的民宿吗?
李长青满腹怀疑,表情忽而变得不太好控制,总想要笑。
他用目光询问她,但竹听眠摆出放弃接收信息的样子。
贺念却立马改换态度,十分认真地一一回答:“我就全国到处乱逛,听说你们这山里头有个蓝色的水潭子,据说许愿特别灵,所以来看看,这不走到一半瞧见开业,想去凑凑热闹顺带问路么。”
“我反正也没事干,就想着留下来打工。”
他如此做出总结。
又问:“你们不是很缺人么?”
听起来心不诚话不灵。
但是他说了“你们”。
李长青抿了抿嘴角,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缺人?”
“明明是开业这种日子,全场搭得上话的全是本地父老乡亲,倒也有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和我一样被动静吸引过来的游客。”
贺念抬起没戳针的那只手,一根根压下指头数证据给他们听。
“柜台后面没有人不提,连银联收款以及相关推广合作商的牌子都没有,没有前台,没有服务员,保洁倒是不难找,但看你们给人看完房间就要赶紧关上,应该没有长期合作的保洁人选。”
这人有脑子,就更加让人疑惑。
“所以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在民宿打工。”李长青指出重点。
竹听眠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人,难得地配合起来,收敛了许多散漫的态度。
“和家里闹掰了没地方待,觉得你们这挺好,人杰地灵的,鸟还会骂人,物价也很宜人。”贺念改换语言。
李长青:“……”
那是你还没见识到旅游季宰客的盛况。
竹听眠没有被说动,“讲点实际的。”
于是贺念说:“我认识你。”
李长青又开启观察模式,瞧见竹听眠面色淡然,可见她早已习惯这种认出,大概他们城里人闲暇之余品评音乐就是能一眼认出这位天才钢琴家的。
和他这个短见的小镇人士不一样。
可是贺念接着说:“你在我家的音乐厅演奏过,而且和一个小孩儿抢最后一盒冰淇淋,你赢了,他哭了。”
“很难忘。”他总结。
竹听眠立刻仰起头,微微眯起眼。
李长青知道,这是她开始回忆的方式。
第一反应不是辩驳,而是回忆。
可见对抗小孩儿这种事在过去没少发生。
还有。
我家的音乐厅。
这是中文吗?
在李长青的观察里,很快,竹听眠一双眉毛抬起个细微的距离,这是她想起了一件事,大概是回忆到贺念所说究竟是哪个音乐厅。
然后眉头又迅速压下去,这是她开始回忆另一件事。
李长青发现竹听眠其实很好读懂,像是一片无人涉及的世外花园,只有他看得见,所以被赠与了观察的权利,叫人无法不为之窃喜。
贺念却并无观察的想法,显得有些直白。
“让我留下工作,”他表达需求,又说明理由,“我离开家的理由和你一样,我没地方去。”
他要是诉一堆苦说这说那,或许都不至于当场打动竹听眠,但这么一句角度清奇的语言,足够能引起她的注意力。
就现状来看,对于民宿的未来发展状况,李长青显然要比竹听眠更加上心。
而且他比较务实。
“你能做什么?“
“我有钱,可以入股,立马就可以商议合同。”贺念说。
这真是……
竹听眠缓缓转向李长青,“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李长青觉得最近应当是撞了富人运,不然哪来这么多有钱人出现在他周围呢?
竹听眠不知回忆到了什么内容,说:“我去过一个慈善晚会,认识了一位叫做贺晴的行为干预师,也是她邀请我去海市贺家的音乐厅演奏,你身份证户籍也在海市,你和她什么关系?”
贺念有些意外,“她是我姐。”
竹听眠紧跟着问:“姐弟俩关系怎么样?”
话题突然从入职转变到逗小孩儿,最后聊到了贺念他姐,整个过程都显得毫无逻辑,贺念有些懵,“挺好的。”
竹听眠疑惑道:“你不是和家里闹掰了吗?”
“和我爹掰了,又不是和我姐掰了。”贺念仍然处于状态外,下意识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
但李长青面色平静,显然早已习惯竹听眠这样的说话方式。
贺念没有找到组织,只好自己问:“你要找我姐?”
竹听眠只顾自己问:“和你姐还联系着没?”
贺念缓缓点头。
“行,”竹听眠说,“考察半年,要是合适,你就入股,先干着吧。”
怎么就敲定这人可以留下工作了呢?
李长青不太理解,却也没问。
“说你能做什么。”竹听眠又让他自我介绍。
贺念说家里做生意的,各种产业都有所涉及,倒也不算白口瞎话,他给钱果断,做事麻利,没出几天,果真联系好各类运营商。找来两位大姐负责卫生。虽然他人才来不久,但话术一套又一套,很懂得恩施并济。
院里原先的几间厢房,除了厨房都改做员工宿舍,贺念自己找了靠进院门那间,两个大姐不住这里,目前员工宿舍还很空。
已有几位客人入住,甚至还来过一波做自媒体的年轻人拍视频,成品剪辑得很快,三叔在杂货铺里每天在电视上循环播放。
镇上的流言改换风口,说贺念这个年轻男人和小竹老板是同路人,还说他俩兴许正在处对象。
说实话,有贺念的加入,对于民宿肯定是好的,就目前为止,除了他的性别,贺念这个人在李长青眼里已经快要没有缺点。
不过竹听眠说的对,许多问题在开始之间想破脑子都没用,开始营业才能发现问题。
“还是得找点年轻姑娘做服务员。”贺念在吧台后头划拉手机,“这个社会太过两极分化,我一男的坐在这,屋里没有一个女的,就算我笑得像花一样都没用。”
这话说的。
竹听眠让他清醒一点,“除客人之外,目前你是这间院子里唯一的阳气,我都拿你来镇宅的。”
又说:“小镇,估计你想要的年轻人留不住,慢慢找呗。”
她给小花递苹果,最近正在试图让它变得商务一些,尝试教它说欢迎光临。
正好辛大嫂周云把早点端出来,笑着说:“这是新试的餐点,怕你俩不喜欢,灶上还蒸着馒头,你们沾沾牙,尝尝味儿。”
贺念立马站起来过去接,“姐,都说了做好早点你在里头喊一声,别这么特意送出来,咱不搞那套。”
周云手艺是真不错,她还没生孩子的时候同老辛头四处打工,天南地北的菜都学过,甚至还能根据入住的客人口味进行定制,拉高了一波名声。
她天不亮就来,做好早餐之后得回家一趟,个把小时折返,弄好午饭收拾好厨房又得往家赶。
昨天新到了批厨房用品,烤箱也终于就位,辛大嫂今早就做了火烧,配碗热豆浆,那真是一口咸香一口甜滑,美滋滋。
竹听眠看着院门,忽而说:“把孩子带过来呗,省得你总是跑。”
周云一怔,确定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感激之余又觉得有些茫然,措辞半天,她说:“小竹老板,我家那孩子你知道的,担心他影响你生意。”
周云和老辛头的儿子,也就是辛光,患有自闭症,交流困难,时常做一些别人不理解的行为。周云每天来往折返就是为了回家照顾孩子。
辛光今年已经八岁,但家庭情况就是这样,辛家夫妻已经在能力之内做到了最好。他们每年都能拿补贴,但在长t期的治疗面前显得杯水车薪。
饶是如此,老辛头和周云也没放弃过,日子当然是苦的,却也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抱怨,以至于贺念已经来了个把星期,还不知道周云家里有个自闭症孩子。
所以贺念没明白周云为什么这样讲,老板开口答应可以带孩子过来,这不是减轻她的生活压力么,怎么还拒绝?
“姐,你带来呗,我成天闲着呢,可以给你带孩子。”
周云表情为难,“我家那孩子不行的。”
“怎么就不行啦,”贺念追问。
“自闭症。”竹听眠说。
贺念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而是突然明白了某件事情。
周云显然误解了贺念沉默的原因,所以也绞着手陷入沉默。
在这个安静的间隙,竹听眠一口气喝光碗里的豆浆,自个儿把碗抬去厨房,没有非得劝,只说:“要是真有人因为你家孩子不愿意住,那咱也没必要做他的生意。”
“你和他聊聊,他姐,是专业的自闭症儿童干预师,”竹听眠指了指贺念,对周云说,“他吃你这么多顿,应该会很好说话。”
周云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里顿时有了光,震惊地望着贺念,“真的吗?”
“真的,我老姐很权威的,经常出国做演讲,”贺念先回答这个,又没忍住对竹听眠说,“你就为这个醋包了我这盘饺子啊。”
他说呢,那天怎么听见他姐的名字就立刻点头答应他留下来。
“自己送上门的干嘛不使,”竹听眠慢悠悠地回房,“你们聊。”
周云聊哭了,贺念劝不停,以至于李长青进院子就瞧见辛大嫂在抹眼泪。
他当场就挂了脸。
贺念本就头疼于新大嫂哭泣,转眼瞧见显然误会了状况的李长青,顿时生出叫天不应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