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这下一桌人都慌了,纷纷起身劝老太太别着急。
“你们俩个不会说话就给我塞饭!”刘霞斥责着丈夫和女儿。
李慎和李长真已经变得很老实。
“妈,这哪里能怪到你身上去,别这么说。”陈兰给婆婆顺背。
李长青连忙去给奶奶换了副新筷子,连劝带哄地塞去老太太手里。
张桂香抬头看了大孙子一眼,又重重地叹气,攥着他递来的筷子开始扒饭,吃了两口,瘪着嘴,眨巴眨巴眼,居然眨出泪花来。
这下彻底乱了,李慎二话不说跪去老妈面前,刘霞急得原地乱转一圈才找见纸在哪里,李长真懵得在原地抠手抠了半天,急得哭起来:“奶奶我错了,您别哭啊,奶奶啊……”
陈兰已经扭了热毛巾过来要给婆婆擦脸,李长青赶忙给老妈让开位置,自己也手忙脚乱,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他刚想要接,结果奶奶喊着大孙子是就拽住他抓过去抱住。
这么一抱,刘霞和陈兰也抹起了眼泪。
李长青哄完这个劝那个,完全顾不上要接电话。
*
“没人接。”贺念扭头说。
“那估计是在忙,”竹听眠朝院里扬了扬下巴,“你去照顾客人,让齐群出来。”
半小时之前,院门外突然闯来一男一女,张口就说这家民宿买了他家的房子不给钱,骂完人就泼油漆,大红油漆沾着腊月雪,触目惊心地洒了一地。
这已经是严重事件了,贺念当即报警,警察来了之后认出他俩是镇上的老面孔,先把人带回去,让民宿这边想想后续处理,及时跟进。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们骂得也很难听。
民宿的人不让竹听眠出去,杠子和姜书怡一左一右拦住她,却拦不住那些骂声遍天乱响。
“李长青这个野杂种也配独吞这笔钱!我呸!他是李家什么人!”
贺念一边报警,一边藏起斧头,并且检查前台是否有任何可以顺手抓到的管制刀具。
毕竟他的老板先前一言不合地提斧头劈门来着,当时也是这样平静的表情。
竹听眠一直沉默到警察把人带走,站门外看了好半天,才告诉贺念:“你给李长青打个电话,问是怎么回事。”
就说了这一句话,但电话没打通。
说实话,齐群也有点怵这个样子的竹听眠,问她说:“咋了?”
“他们那句什么意思?” 竹听眠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油漆。
“哪句?”齐群回忆里,夫妻俩说了一万句话。
“李长青是李家什么人那句,”竹听眠说完,又转头看他,“你之前说柳云羡事情也留了一半。”
“这是,“齐群挠挠头,“主要这事儿,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竹听眠冷冷地垂着眼皮,“说。”
没有能不能这个选项。
齐群稍作挣扎,皱着脸把院子环顾一圈。
“哎,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李长青是他爹捡来的,回镇子的时候半道上捡的,说是当时脸都饿紫了。”
“捡的?”竹听眠淡声重复一遍,又问,“他知道吗?”
齐群就说本来也不知道,七岁以前皮得跟猴一样,还给捏尿丸子给人吃呢,结果柳云羡跑去学校里嚷,说李长青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不是他爹妈亲生t的。
“就这事儿,我不说了嘛,柳云羡被他爹打了个半死。”齐群说。
他顿了顿,接着讲:“反正后来,李长青就再也不皮了。”
竹听眠没带帽子,巷道里本来就兜风,这会站着,就觉得莽莽冷风不停地往耳朵里刮,耳道和喉咙都被刮得生疼。
每个人的懂事都是需要节点的,李长青早早地迎来了那个节点。
竹听眠又问:“刚才那两人呢?”
“那俩货,那是李老二和他媳妇儿,就李长青二叔和他二婶,当时,当时……”齐群咬了咬牙,声音低了些,“当时出事儿了么,他俩就跑了。”
又是矿难。
竹听眠叹了口气,注意到齐群表情不对劲儿,先对他说:“我不是故意提这个事儿,抱歉,我不知道。”
齐群低低地应了一声,竹听眠就让他先进去。
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寒风刮着,油漆被迅速冻上,但视觉冲击依然足够强悍,血一样的红,直烧得她神经疼。
一个抱养的孩子,在矿难发生之后抗住所有压力,撑着李家往前走。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可落下的辱骂和伤害并没有因此而打折。
昨天可以有人觉得李长青受李家抚养长大,那他就该报答。
今天可以有人觉得李长青不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所以房款报酬他不该拿。
竹听眠听在耳里,又拿出来摊开瞧瞧,怎么在所有的说法里,李长青什么好处都没有啊。
要做这么懂事的一个人,该是用什么心情。
她低头看自己鞋上的那些溅上去的油漆点,心里头被钻得洞穿好几次,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形容。
李长青急得就差没把脚底板踩出火星子,他得知消息之后一路奔到老屋,甚至都来不及瞧清巷子里被折腾成什么样,就看见那个人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前。
“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他们——”李长青话没说完。
竹听眠朝他迈了一大步,踮脚展臂抱紧他。
“李长青,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啊?”
第36章 启蛰
李长青知道竹听眠很好, 特别好,非常好。
她的善意从不大动干戈,总是润物无声, 偶尔振聋发聩。
当她将自己好分成单独一份, 再递到特定的人手里时, 意义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种可以确信的共情。
李长青确定自己被看见, 被心疼, 以及, 被接纳。
明明竹听眠很轻,可李长青就是被她扑得发晕, 天旋地也转, 几乎快要忘乎所以。
他怔怔地愣了会神,很小声地问她:“你都知道了啊?就……我的事儿。”
“这有什么的。”竹听眠更加用力地拥住她。
被这么一抱,又听她这么一讲。
李长青不晓得回什么话比较好, 只想说谢谢。
他忽而生出强烈的预感。
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又无端端地难过起来。
总之就是想哭。
可也不能当场嚎啕出声, 毕竟院里院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何况眼下还有亟待解决的事情。
“刚才家里头有事。”李长青低头解释。
竹听眠“嗯”了一声, 还是抱着人。
“他们人呢?”李长青又问。
竹听眠说已经被带走了。
经过这么两轮问答,因为懵然而错过了相拥时机的李长青终于做好心理铺垫。
毕竟竹听眠的双臂还环在他腰上, 尚未展现出要松开力气的迹象。
理论上,李长青已经拥有充分地回抱条件,他僵硬地抬起手,竹听眠却在此时松开他, 快步后撤,同时看到他要收不收的两条手。
她哼了一声,“早不抱。”
一路顶着寒风跑过来, 又被这么烫了脑子,反应当然会变得迟钝,李长青分不清她这是调侃还是怪罪,总归紧绷的情绪得到舒缓,对她笑了一声。
竹听眠又说他是笨蛋,让他进来。
民宿里的自己人早已对他俩这个相处模式见怪不怪,就是刚才阵仗闹得不小,几个客人正忧虑地守在堂屋里头,担心这间民宿是不是不正规,否则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长青想要上前辩解,却被竹听眠拉住。
“贺念能解决。”她说。
就看着贺念先对客人的担忧表示理解,相当设身处地:“说实话,我要是出去外边旅游,遇上这个事儿,我指定得揪着老板的衣领凶他,我都佩服几位脾气这么好。”
齐群看了老板竹听眠一眼。
客人闻言倒是面色稍虞,可忧虑并未消解太多。
贺念又说自家民宿都在各大平台挂牌了的,并且确认几位客人是通过平台订房,这才讲:“大平台考察都很严格的,要我们不正规,他们怎么肯让我们入驻?那几家可都是上市公司啊。”
他说完,引着客人去看营业执照,接着拿起民宿的玩偶还有零食小礼包,又是送东西又是哄,终于把人劝回房间。
“这事儿闹的,”李长青过去同他说,“真是抱歉了。”
“你还道上歉了?”贺念揉着笑僵的脸,先给自己灌了几口水,才继续说,“谁家没出过奇葩,正常的事儿。”
要说起这个,齐群立刻就能接上话题:“就是,贺念不也喜欢上自己后妈了吗?”
“是我爸的女朋友,没扯证呢!”贺念把水杯一砸。
李长青看了齐群一眼,“你是真的……”
齐群原意也就是想要插话缓和气氛,并且尝试安慰李长青,虽然产生了反效果,但并不阻碍他为之暴躁,立马就要顶嘴。
“行了。”竹听眠说。
她问贺念:“光把人劝回去还不够,还有招吗?”
贺念剜了一眼齐群,才说:“那不得看你老板的权限吗?”
老板的权限无非就是钱权。
也是今天这件事,竹听眠看出贺念不止有经营手段,还有处理问题的能力,关键这人靠谱的时候知道自己该做到哪一个度。
“收拾收拾,拿合同来给我看。”她对贺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