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儿女 第154章

作者:卜元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年代文 成长 现代情感

没了罐头厂的工作,卖鱼又累又不稳定,常叔叔被关进去了,以后等常欢和常静也嫁人了,她就等于孤单一个人,如果真把她一人抛下,她一定会忍不住愧疚……

另外一方面,她也不可能放弃四年所学的知识,她可以照顾江起慕的父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般,可她不能只当个全职主妇。

两人都沉默着,隔着上海到广州一千多里的距离,这段空白时间仿佛一片白漫漫的水,让人窒息。

林飞鱼不知道是谁先挂的电话,等她回过神来,话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她机械地挂上电话,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席卷而来的热浪吹得她眼睛发疼。

“轰隆”一声。

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间暗了下来,乌云翻滚着压下来,狂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砸下来,在柏油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行人纷纷惊叫着四散奔逃,街道瞬间乱作一团。

只有林飞鱼站在原地。

温热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淌,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行人从她身边跑过去,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又匆匆掠过。

附近的音像店里传来邓丽君的甜腻的歌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邓丽君的这首《我只在乎你》她平时很喜欢听,只是此时听来,那歌词字字仿佛在说她,每一个音符都化作细针,密密扎进心里。

她突然蹲下身,双臂紧紧环住膝盖,眼泪混合雨水顺着脸庞而下,咸涩的液体渗进嘴角。

毕业季总是伴随着离别。

往年这个时候,校园里总会上演一出出伤感的分别,即便今年分配政策有所改变,依然抵不过现实的洪流。她曾暗自庆幸,和江起慕有着共同的方向——虽然当初她妈擅作主张的那封“保证书”一度让她很是反感,但后来她真心感激这个安排。

她和江起慕的未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为饭菜咸淡争执,为家务活分工拌嘴,将来或许还会因孩子的教育理念产生分歧……他们可能会因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而闹矛盾,但他们会像上牙齿和下牙齿一样,哪怕磕碰疼了,但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和江起慕会分手。

她的计划和设定里面,从来没有这个环节。

雨幕中,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委屈又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她茫然抬头,看见何俊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面前,这个腼腆的男生涨红了脸,伞面完全倾向她这边,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林、林同学,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飞鱼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地面溅起的水花。

远处有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两个路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瞧这对小年轻,有伞怎么还淋成这样?”

“肯定是中大的毕业生!每年这时候,校园里要散多少鸳鸯啊……”

议论声飘进耳朵,何俊的耳根顿时红得几乎滴血,他想解释,那两人却早已骑远,只留下一串模糊的笑语消散在雨声中。

“林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伞给你,我去叫你舍友过……”

话还没讲完,林飞鱼已经站起身,声音低哑地打断他:“我没事,伞你你自己留着吧。”

没等他再开口,她转身就走,背影单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纸。

何俊站在原地,攥着伞柄的手紧了又松,最终狠狠一咬牙,几步追上去,硬是把伞塞进她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里。

林飞鱼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毕业季的校园总是忙碌的,论文答辩、简历投递……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奔波,大家热切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劳务集市,讨论要怎么面试才能脱颖而出,怎么样才能进入理想的单位。

宿舍的人也在讨论着去留,山东的小柳想回家乡发展,陕西的小王想北上闯荡,本地人阿珍自然是留在本地发展,她爸妈还耳提面命让她必须找个本地人结婚,她因此和她的外省男友分手了。

林飞鱼没有告诉宿舍的人她和江起慕分手的事,在生计面前,失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林飞鱼骗不了自己。

她从未想过,原来失去一个人会这样难受。

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集中不了注意力写论文,她更没心思弄简历,她的脑子都被江起慕给塞满了。

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为了不让舍友察觉异样,她匆匆收拾行李,借口家里有事回家住一段时间。

至于那把伞,她托阿珍还了回去。

常静今天难得提早下班,不过她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回来就钻进公共厨房忙活起来。

等李兰之卖鱼回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蒸腾的热气裹着饭菜香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

“开饭吧。”李兰之洗了手,在抹布上擦了擦。

常欢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径直夹向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妈,女装店装修得差不多了,我和广安想请算命先生择个吉日开业。”

李兰之刚要开口,常静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米饭放在桌上.

“怎么多了一碗?”李兰之看了奇怪道。

“二姐说宿舍太吵了,回来写论文。”常静边说边往卧室走,“我去叫二姐起来吃饭。”

李兰之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被常欢的话题拉回:“隔壁五号大院的王师父看日子很准,回头我让他给你们选个日子。”她顿了顿,“既然决定做服装生意,就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无论做哪一行,勤奋做出成绩来。”

常欢嫌啰嗦,但还是应了:“知道了,这话你和广安他妈都讲过好多遍了。”

李兰之说:“我们讲那么多遍,还不是你们没把我们的话听进去,开店的钱是广安他妈的养老本,你们两人倒好,正事不干,还拿着去杭州游山玩水,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常欢一听她提起杭州那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们都已经知道错了。”

李兰之继续道:“知道错了还不够,还得改正过来,以后开了店,你们两人就不能睡懒觉了,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生意贵在坚持……”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欢急匆匆从卧室跑了出来,一脸慌张道:“妈!二姐发高烧了,怎么叫都不醒!”

李兰之愣了下,立即扔下筷子跟着进了卧室。

昏暗的灯光下,林飞鱼蜷缩在单人床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双颊烧得通红,眉头紧锁,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李兰之的手刚碰到林飞鱼的额头上,很快就被烫得一颤,皱眉道:“烧得这么厉害,得赶紧送医院!”

常静赶紧去楼下找人帮忙,但不巧的是,苏志谦和苏志辉都没有回家,朱国才跟朋友喝酒去了,朱六叔倒是在家,但他都七十几岁的人,就算他肯帮忙,大家也不敢让他帮忙。

常欢前往杂货店寻找钱广安,不料钱广安外出未归,所幸钱家的载货三轮板车停在院中,她向钱母说明情况后,暂借了板车赶回家中。

李兰之利落地换上鞋子,蹲下身去:“来,你们俩扶她起来,我来背去医院。”

常欢和常静一左一右架起林飞鱼。

当林飞鱼儿滚烫的身体压上后背时,李兰之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飞鱼已经长得比她还高,而她也慢慢老了,不由心里百味杂陈。

“妈,让我来背吧。”常静伸手要接。

“你背不动。”李兰之深吸一口气,扶着床边用力站起来,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她咬紧牙关,一步一顿地往楼下挪,短短两层楼梯,走到最后一级时,她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衬衫紧贴在后背上。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林飞鱼安置在板车上。

这时,闻声出来的朱六婶见状惊呼:“这是怎么了?飞鱼出什么事了?”

李兰之将常静带下来的被单盖在林飞鱼身上:“这孩子也不知烧了多久,一直硬撑着不说。我们得赶紧送医院。”

朱六婶瞧见林飞鱼烧得通红的面颊,连忙道:“那快去吧!有事就让常欢回来喊一声!”

常欢已经跨上板车,用力踩下踏板。

夜色中,板车轮子“咯吱咯吱”转动了起来,李兰之和常静小跑着跟在旁边。

三人护着昏迷不醒的林飞鱼,急匆匆向工人医院赶去。

***

上海。

夜已深,时针逼近零点,本该寂静的街道此刻却人声鼎沸,两家打通的店铺门前人头攒动,喧嚣声撕破了夜的静谧,推搡、争抢,生怕慢一步就错过什么,更令人惊诧的是,远处仍有三三两两的身影小跑着加入这场疯狂的抢购。

“这台电视机是我先瞧上的!松手!”

“少废话!谁先付钱算谁的,老板,这台我要了!”

“老板,剩下的两台冰箱我全包了,两千是吧?现金在这儿!洗衣机也给我来两台!”

“肥皂一百块!火柴三十包!快,先给我装!”

一台冰箱一千元,一台电视机五六百——在这个年代,这些大件家电绝非小数目,随便一件就抵得上普通工人大半年的薪水,可此刻,人们却像抢购大白菜一般,成叠的“大团结”甩出去,眼皮都不眨一下,大件货物刚到手,就被匆匆搬上板车拉走,那模样生怕被人给抢走。

手头紧些的也不甘示弱,大件买不起,就成箱成捆地囤日用品,肥皂一买上百块,火柴三十包就是三百盒——没人担心用不完,只怕买不到。

喊价声此起彼伏,嗓子喊哑了也不停,你争我抢,场面十分壮观,近乎失控。

直到货架被扫荡一空,仍有人不肯散去,眼巴巴地盯着柜台后的两个年轻老板——

“老板,明天还开门不?提前透个信儿啊!”

“对对对!明天有啥货?电视机还有吗?我今天没抢着!”

“粮食呢?粮食有没有?我也得囤点儿……”

人群躁动不安,仿佛只要两个老板一点头,他们立刻就会连夜排队,等待下一场抢购狂潮。

贺乾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疲惫地摆摆手:“都散了吧,明天不开门,大后天再来。至于有什么货我现在也没办法保证,大后天你们再过来吧。”

倒不是他要卖关子,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这些货不是他去收的,只有等老张公司的运输队回来后才能知道。

说完,他和江起慕一起把仍恋恋不舍的人群劝离店铺,合力拉下铁闸门,等喧嚣彻底隔绝在外,两人开始清点今日的收入。

算完账,贺乾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兴奋。

“他娘的!”他猛地一拍桌子,“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赚这么多钱!今天比昨天还多进账两千,这个月扣掉成本、车队费用,咱俩起码能分两万!按四六分,你六我四,咱俩可都是万元户了!”

江起慕立刻摇头:“五五分。贺乾哥,你一直照顾我,我不能占你便宜。”

贺乾一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说:“别人都是嫌钱少,你倒好,每次都得我求着你多拿!我贺乾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跟钱过不去的。”

江起慕无奈地笑了笑:“之前一起摆摊,贺乾哥你把利润大头都让给我,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这次你既出本钱又动用人脉,我要是再不知好歹地拿六成,那可真说不过去了。”

说到资金问题,江起慕心里更不是滋味。

囤货需要大量本金,他虽然出了一部分,但贺乾却因此卖掉了房子。

他不是不爱钱——恰恰相反,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多赚钱,每天睁开眼就在盘算生意。

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把贺乾的情义当作理所当然,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比眼前的利润更珍贵。

贺乾却语气认真道:“这次要不是你敏锐,发现物价要涨,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去广州进了这么多货回来,后来又带着我一起赚钱,我哪能有今天?这钱,你该拿!”

连着在路上的这批货,他们一共从广东进了是三次货,后面两次的确是他又出关系又出钱,但一开始他是不赞成江起慕囤货的。

他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一碰书本就犯困,字看多少遍都记不住。后来家里出事,他在学校被人欺负,天天跟人打架,打得那些孩子鼻青脸肿,可每次看到父母低声下气地向人赔罪,他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最后,他索性辍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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