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说曹操曹操到。希孟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这就有个巡逻的街道司胥吏前来盘问了。
那人穿着青衫子 ,就是《清明上河图》化身的城管大叔模样。
他问得虽然粗鲁,表情却不太严肃,甚至有点看热闹的样子。
佟彤赶紧跟希孟拉开八丈远距离,晚了。
希孟不慌,作揖禀道:“小人姓王,在翰林图画院供职,住在王员外家客店。这位是我表妹,我送她去亲戚家吃顿饭。”
他倒有个现成的真实身份。这胥吏大概也听说过翰林图画院的王希孟,又把他打量一番,点点头。
希孟进入创作层以后,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消失了,活人气大增,言谈举止又都契合时代,看起来和画中诸人并无二致。
“哦,给官家画画的啊。果然一表人才,小伙子有前途。”那胥吏啧啧两声,“该去哪儿去哪儿吧。我就问问。例行公事。”
他又看看佟彤。她一张娃娃脸,此时一脸蒙圈,显得特别傻白甜。
“你这小娘子也忒胆大,梁山好汉说不定已经派人在城里望风哩!”他拿手脚比划,“你在家里不照镜子的吗?还敢抛头露面的出门,不怕被抢去当压寨夫人啊?”
佟彤乖巧低头,表示接受批评。
胥吏背着手走了,依稀听他喃喃冷笑:“世风日下啊……呵,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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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刻钟工夫,佟彤跟“表哥”保持着比在现代稍微远一点的距离,并排走着,总觉得街头巷尾都是暧昧围观的目光。
馄饨摊的大婶看着她微笑。一个杂耍的看着她窃笑,手中的火圈都快掉了。几个街头戏耍的小童子对他俩指指点点,嘻嘻偷笑。
……这届百姓也很严格呢。
她浑身不自在,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回到自由的二十一世纪。
希孟倒像是喜闻乐见,嘴角挂着淡淡微笑,不时低头扫一眼她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前面就是牙行,”他终于放慢脚步,“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烦请表妹原地等候,别让人拐走了。”
好嘛,他这一句话拿腔拿调,真摆出大哥的架子,字里行间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佟彤连顶嘴都不敢,生怕再被汴京群众作风纠察队盯上。
她咬牙切齿暗下决心:等回到现代,停你的小龙虾!
*
希孟找到了瓷母所在的牙行,观察片刻,缓步走近。
紧闭的房门里,几个农家乐瓶瓶罐罐正围在一桌,热热闹闹地……
打麻将。
“五饼要不要啊?”
“吃!”
“碰碰碰!”
“你这么小的牌还好意思胡?”
北宋时期还没有麻将,他们玩得很隐蔽,没让小厮伺候。
听见希孟的脚步声,麻将桌立马收摊。
搅玻璃瓶开门斥道:“什么人?来干嘛?”
这搅玻璃瓶也是瓶中奇葩。她穿着一身旗装,但又不是普通的旗装——身上扭着红白蓝三色螺旋花纹,乍一看就像个老式理发店门口的旋转三色柱。
大多数第一次看到这瓶子的观众,都不相信它是清朝的产物。
直到讲解员告诉他们这是乾隆时期的瓶子,还会有人咋舌不信:“这是哪个Tony老师穿越回去造的吧?”
纵然希孟的视力已经恢复正常,骤然见到这么几位突破审美底线的家伙,还是头晕了好一阵。
几个人立刻认出他。
“咦?你不是昨天那画工吗?”瓷母眯着眼睛看他,“来干什么?”
平心而论,瓷母化形的这位大妹子,骨相确实美貌,五官精致身条婀娜。但整个脸上大约涂了七七四十九种颜色的腮红眼影高光,猛一看还以为她囤的化妆品全都明天过期,得今天赶紧用完。
再好的相貌也糟蹋了。
希孟尽量不看她相貌,回道:“昨日小人完工之后,忽然想起所绘草稿中或有错漏,生怕耽误了客官们的生意,因此前来检查一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另一个“自己”昨天到底来干了什么。跟佟彤商量之后,决定先语焉不详的套话。
瓷母皱眉,有些怀疑:“错漏?你昨天不是检查了好几遍才回去的吗?”
希孟不以为意地答:“我粗心。”
自己冒充自己,反派们再精明也看不出破绽。
“在隔壁间,自己去翻吧。”红蓝相间的朋克精分瓶不耐烦地一指,“这次不能再错了,否则扣你工钱。”
希孟于是看到了“自己”绘的那些地图户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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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代绘画技法里,有专门的一种特色门类“界画”,是用界尺引线,绘出工整的亭台楼阁。
界画脱胎于工匠建筑草图,又因为用笔过于精细,被认为匠气浓郁。宋元以后,中国书画的美学取向逐渐向“逸笔草草,不求形似”靠近,随性的文人画家们看不上重墨工笔,界画就逐渐没落了。
希孟对于各种绘画技法广有涉猎,又年轻没有偶像包袱,界尺作图也玩得很熟练,这才被人请来画建筑草图。
他翻着“自己”绘的一叠草稿,暗自惊讶。
原本以为瓷母他们只是买下了一两间铺子,雇人画下户型草图,算是留底。这也是牙行的惯常操作;
谁知一张张看来,他们几乎要把整个东京城买下来了!
趁着东京城地价大跌,大肆收购商铺。而且这些商铺都位于交通便利的繁华地区。
刘家上色沉檀楝香、王家罗锦匹帛铺、“赵太丞家”医铺、罗锦疋帛铺、孙羊正店、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铺……
衣食住行,几乎涵盖了所有门类的店铺。
希孟皱眉,暗自估算,这得多少钱啊……
门后有人催他:“哎,修改完了没有啊?”
希孟一张张翻,想从“自己”的作品中找出点纰漏来。
……没纰漏。
他提高声音,回:“有一处比例算错了,得重新来过。”
外头几个人顿时不爽:“你不要工钱了?!快改,改完快滚!别再来烦老爷们。”
正骂着,忽然外面进来一个人。几个农家乐连忙撂下手里的麻将,齐齐站起来唱喏行礼。
“老爷来了!”
希孟很识趣地把门关上。
关门的一瞬间,从门缝里看到了新来的那个人。
他忆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由得头疼,用手指点着额角,眉头微皱。
“乾隆他怎么就不累呢……”他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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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隐多日之后,幕后大boss乾隆终于现身了。
他穿着一身富商的衣服,又绾了头发,看起来跟《清明上河图》里的土着没什么区别。
他进门就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搅玻璃瓶抢着说:“回老爷,小的已视察百多间商铺了,大多数都有戏……”
“嘘!”瓷母打断,“小点声!”
大概是往希孟所在的工作间努努嘴。
其他几个瓶子纷纷嗤笑:“那么疑神疑鬼干嘛,那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厮!咱聊咱的!”
“啥也不懂的小厮”在隔壁一心二用,一边飞快用界尺作出“修改稿”,一边静静听他们说话。
乾隆听取了手下们的汇报。
果然,瓶子们都是去东京各城区收购店铺的。
而且,“嘻嘻,反正他们也是关门歇业,巴不得有买主能接这个包袱呢!价格都压得很漂亮。”
哗啦啦几声脆响,大概是翻账本。
乾隆呵呵大笑:“好,你们果真都是能干的!继续按原计划进行。争取把白矾楼、潘楼那些最大的酒楼也收来!”
瓷母略显为难:“老爷,那些酒楼的东家都是颇有背景的,轻易不会转让产业。咱们这一阵子收购店铺,虽然是兵分几路,低调行事,但也难免被人看出端倪。况且那个姓佟的小姑娘也已经进来了……”
乾隆哼了一声,笑道:“那个小姑娘不足为患,单枪匹马的,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去就是。至于那些不肯卖产业的店铺主人……你们也不必担忧。我今日就是去打点官府的。你们放心,要是那些人再不卖,转日就会有人唤他们去衙门查偷税漏税。”
瓶子们纷纷叫好:“还是老爷手眼通天,我等心悦诚服。”
乾隆听够了手下们的彩虹屁,怡然自得地笑问道:“何时和牙行的总商铺代表交接?”
一次收购巨量产业,工作量太大,因此在商业发达的东京城,已经发展出了商会一类的组织,进行统一的谈判。
大家回:“约定七日后——哎,这大清明节的,好多人都回家扫墓了,官署还放假。再提前不得了。”
乾隆十分满意:“这一趟辛苦大家了。咱们这几日虽然花钱如流水,但迟早都会加倍回本。咱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城里的眼线不要撤,别让眼尖的看出破绽。”
几个人得意地吃吃而笑。
“嘿嘿,到时候东京城的百姓们再想这么热闹,可就要看咱们脸色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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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吹海侃过后,Boss和他的狗腿们欢快地搓起了麻将。
希孟放下界尺,若有所思。
乾隆他们的钱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大概是闯入创作层的时候自带的。
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他们这一阵子趁着地价低迷,疯狂收购各种店铺。他粗略算了算,数量已经达到了东京城所有店铺的四分之一。
他前几天刚刚自学完《微观经济学》。记得里面有一个理论:
如果在一个自由的市场里,有四分之一的卖家能够形成联盟,压低进价抬高卖价,就足以排挤掉其他个体商户,形成大型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