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给不给哥哥这个面子?哥哥信任你,你,你就尽管投,哥哥有钱!”
说完,自己脸红脖子粗的一杯饮尽,手指乱摆,还在嘟囔着什么。单知非衬衫领口那留下一道酒味儿,他酒量可以,但绝不是这么个喝法,被逼时,孙豪两只眼却又显得贼精贼精,要看单知非是不是低于自己的杯口。
这种酒桌文化,孙豪很在意。
单知非倒也喝光,一亮杯底,孙豪顿时喜笑颜开。
手机上,他破天荒地收到张近微的一条微信,她问:单总,冒昧问一句,您大概几点结束?
他直接起身,到洗手间回她电话,一张嘴,酒气浓郁:“快了,回头细说,再等等我。”
张近微握着电话,她心还在跳,因为她没想到单知非回应那么快,而且是直接打电话,她很快遏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一定是嫌打字麻烦。
“张近微,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是说发微信的措辞。”单知非看着镜中自己被酒意顶出些许红的脸颊,说完,摁断电话,接了捧水,直接扑到脸上。
整个饭局,体验糟糕,jessica因为有点小感冒全程滴酒不沾准备去送孙豪,单知非则需要个代驾。
他是一眼看到的张近微,她还穿着上次的那件风衣,人很窈窕,但头发显然经过精心打理,脸上却有种懵懂感,像走神,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张近微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
这种感觉,瞬间击中单知非。他意外看到她,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电波相连,张近微侧脸,也看到了他。
她那张脸上,竟情不自禁露出明快的笑容来,直接快步迈腿。
也许,是因为看到他的身影,导致她眼盲,整个世界都跟消失了似的。所以,几乎走到眼前了她才看到单知非旁边的醉汉,还有他的--女朋友。
张近微立刻兜住某些情绪,自然地跟单知非打招呼:“单总好。”
单知非略一点头,他平静说:“晨光的事,我本来就要找你的。”他同样很自然地对女朋友说,“先送孙总回去。”
jessica对张近微的出现同样意外,她看看她,张近微露出个友好腼腆的笑容,脊背却僵的很,这一刻,她被单知非的正牌女友用审慎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反复打量着。
他说他谈生意,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带着女朋友一起,不过,张近微很快记起他女友的身份,有种酸楚的了然。
“这是?”孙豪醉的昏头昏恼,但像什么嗅觉灵敏的犬科动物,他的神情,在看清楚张近微时,轻佻地变了一下。
“这是张小姐,做FA的,有个项目正跟浮石接洽。” jessica含笑,却是看着单知非说的,他一点没慌,这种场合,似乎应该有点类似捉奸在床的尴尬,但单知非没有,他告诉jessica,“我跟她谈谈,你开车注意安全。”
他要跟jessica分手的决心,在那天回来后,又安安静静沉下去了。
“FA啊,我知道,不就是拉皮条吗?中介是吧?尽起洋名儿。”孙豪突然哈哈大笑,只有他自己觉得很好笑,单知非脸色顿时变了,他警告说,“孙总,麻烦注意下自己的措辞。”
这种话,张近微他们这行用来自嘲过,但被外人讥讽地提及,她的脸还是不可遏制地烫起来,忍片刻,嘴唇紧紧抿了抿。
“小姑娘这么漂亮,拉什么皮条,来,留个号码,我给你来票大的。”孙豪晃着就去拉扯张近微,他劲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直接问:
“带口红了吗?哥哥把号码写哪儿好呢?”
他目光已经开始逡巡着张近微的胸部。
麻意瞬间从头皮那下来,张近微本能地抖了下,高二那个夜晚倏地降临,她咬紧牙齿,奋力往外挣时,单知非已经揪住孙豪衣领,一把薅过来,差点没勒死他。
“孙总,你喝多了,放尊重点。”他冷冷地说。
孙豪压根不吃他这一套,梗脖子说:“怎么着,单总,她跟你睡过还是怎么的,这么护犊子?”
话音刚落,单知非毫不犹豫上前给了对方一拳,这一下,来势汹汹,直打的孙豪连接踉跄,人是懵的,完全没想到单知非会出手。他摸摸鼻子,一掌心温热的血。
“我艹你妈,单知非,你也不……”孙豪肆无忌惮乱叫,刚扑上来,单知非一闪,反应极其敏捷,他抬起长腿,狠狠地朝对方跺去,孙豪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地上。
他一把又把人单手揪起,两只眼,完全遮不住的暴戾倾泻而出,他也不说话,只是扬起另只手一下下狠揍对方,像是有发泄不完的滔天怒火。
围观的人在指指点点。
Jessica完全呆住,她算是见惯大场面的女人,没想到,单知非平时看着那么内敛的一个人,竟有这么暴力的一面。她反应过来时,张近微已经上前抱住单知非,紧紧的抱住了他。
张近微从没想过,他和她,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竟是这样的场景,她浑身颤抖,几乎要哭了:“单知非,别打了别打了,你要把他打出事了……”
她是被本能驱使做出这个动作的,脑子里全是战栗,如果单知非打死人了怎么办,如果单知非打死人了怎么办?
她拼命去抓他手臂,脚被他踩到,浑然不觉。
“单知非,我求你了,你别打人了。”张近微声线像飘摇的风筝,她真的要哭了,极力忍住,她只觉得心痛,只有心痛一种感觉了。
单知非手臂停在半空,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放下,他转过身,额头沁出细汗,眼睛都是红的。他看着张近微,那种表情,几乎让张近微产生他马上要流泪的错觉。
“单知非,你疯了,” jessica冷漠地走上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蹲下来查看孙豪的情况,人躺地上,一脸血,她简单查看,对他罕有发起火来,“你想干嘛?真把人打出好歹,你要吃官司坐牢的不懂吗?”
他居然把LP打了。
单知非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看了几秒,跟张近微低声说:“等我一下。”他把人弄到jessica的车上,“死不了,麻烦你送他去医院。”
孙豪在那直哼唧,捂着脸,不忘放狠话:“单知非,你小子有种,有种过来弄死我啊,你弄不死我,看我不弄死你!”
Jessica烦躁地让孙豪闭嘴,她看单知非一眼,说:“今天这事我就不该牵这个线,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牵这个线,毕竟单总是连金主都敢打的人。”
“没有人是我的金主。”单知非毫无情绪回敬一句,他沉默两秒,对jessica说:“对不起。”
Jessica冷漠地驱车离去。
单知非折回来时,张近微在原地没动,她呆呆的,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会开车吗?”他衬衫稀乱,手里握着车钥匙。
张近微机械地点了下头,她跟着他,就这么一步步跟着,直到车前,他把车钥匙给她,并给她开车门:
“我喝酒了,麻烦你送我下。”
张近微这时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她扭过头,看着副驾驶正在系安全带的他,羞愧的,轻声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做错事了吗?要道歉?”单知非喉结滚动,他像在咽什么痛苦,久久注视着她,“张近微,自己没做错事时不需要道歉。”
两人之间滚动的柠檬,在心里炸开,张近微觉得嗓子全是酸的,软的,她问他:“你受伤了吗?”
“没有。”单知非眼睛很黑,又深,他还是这么注视着她,缓缓说,“那回,在饭店门口你跑很快撞上我,其实是出事了,是吗?有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
张近微没办法开口,她被猥亵,那么难堪的过往简直像蛆虫一样丑陋,她自己从来不愿意回想,所有不好的黑暗的东西,她一丁点都不愿意去回想,那太疼了,她觉得只要伤口长出疤就好,一切都会好的。
好像又不是这样。
“是,我那次回家里想拿衣服,周妙涵的爸爸突然抱住我,他摸我,我很害怕,就跑出来了,我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就只想着我得跑……”张近微人像静止了,被他看着,她终于慢慢说出来,那个不为人知的可怕秘密。
单知非眉头紧蹙,他轻轻偏过了脸,眼眸闭上一瞬,拳头紧握。
“张近微,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对吗?”他眼睛里闪着晶莹光芒,低下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张近微摇头,她只是摇头:“不知道,就这么过来了。”
校园暴力,吃不饱的肚子,张口的鞋子,谢圣远的死,在四大时被广东客户用粤语骂是猪,被人揩油……张近微真的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好像很快,就这么过来了。
“没什么,我很坚强的,其实没什么,真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等发觉,立刻想把这种软弱行为结束,但耳边响起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有双手,伸过来,她的脸被单知非捧起。
她下意识去攥他手腕,很抗拒。
他的气息从没离自己这么近过,淡淡的酒气,沉重的呼吸,单知非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她脸上来。
张近微僵硬不动,她像凝固了,竟是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像不能相信他的触摸,那不真实。
单知非偏过头,十年之后,再次吻了她。
只是轻轻含了下嘴角,很轻,很轻,他用耳语一样的音量说:“我喝了酒,恐怕气味让你不愉快,抱歉。”
张近微的两只手,依旧架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全部的血液涌上来,她陷入煌煌的震惊之中。
单知非用额头蹭了蹭她蓬松凉滑的发丝,捧着她的脸,很快又贴上去,用嘴角轻碰她的脸颊、眼睛、鼻端、下颌线……直到握住她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掌心反复亲吻。
他太温柔,张近微从没感受过的一种温柔,她像只小兔子,几近呆滞地任由人珍爱。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中是无尽苦涩的甜蜜,她目光下落,看到单知非的黑发。
时间过的非常慢。
单知非抬起眉眼时,轻轻说:“张近微,我高中时喜欢过你,很喜欢,我没喜欢过任何人,只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听完这些话,张近微忽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世界迅速地失声,颠倒成黑白两色,她五官痛苦地发生了变化,继而,艰难忍受起巨大的耳鸣。
张近微猛地抽回手,她捂住耳朵,留下微微错愕的单知非,她看到他嘴巴动了,但很糟糕,她一个音节都听不清楚。
“我脑袋疼。”良久良久,她重重吐出口气,世界渐渐回归正常,张近微怀疑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单知非存在着,他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指向她:
“是吹风受凉了?是吗?是经常头疼,还是偶尔有原因的头疼?”
他握住她的双肩,“张近微,你还好吗?”
她沉默着咬唇,脸通红,好半天,嘴角动了动,但眼睛还是不去看他,只垂着目光:
“除夕夜,你……真的是手吗?”
单知非忽然就笑了,他促狭的像十年前:“是啊,是手。”
张近微终于吃惊地抬起头,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埋怨,像生气的小孩子那样不自觉地撅了嘴,心里想,什么呀。
“张近微,”单知非喊她,她看看他,没想到,单知非紧跟着不过又喊了声“张近微”,连名带姓地喊,再喊,在那儿喊个不停。
她微恼开口:“你,你神经病啊!”说完,仿佛到意识到自己怎么这么说话,红潮未褪的脸,腾下又沸了。
单知非狡黠地盯着她,嘴角翘起:“张近微,原来你会骂人,我以为你有多文静呢。”
他忽然就变得跟个少年似的,开她玩笑,带着温柔的戏谑。
看他笑,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袭上心头,张近微强撑着说:“对啊,我会骂人,我粗鲁的很,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单知非立马接口,“不过,一辈子很长,我可以慢慢知道。”
张近微忍不住噗嗤笑了声,毫无防备的,笑着笑着,想到什么,脸色就凉了下来,羞耻心回来,她正襟危坐调开目光:
“你,你今天喝醉了,刚才,刚才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放心上的。”她胡乱拧钥匙打火,“单总,你家住哪儿?”
张近微觉得心跳快极了,有什么东西,像春天的植物,挣脱着要破土而出。她不能,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害怕,像深陷沼泽的那种害怕,潮水般将人包裹。她自己成了一只小虫子,靠的是触角,察觉到危险,迅速撤回。
“我没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单知非有些发冷的声音,浮冰一样,慢慢上升。
第39章 玫瑰(12) 我们结婚好吗
张近微不敢看他, 害怕碰触单知非的眼睛,她怕,怕自己一看到他那双眼睛, 自己所有的理智将灰飞烟灭, 像飘落黄浦江的细雨, 什么痕迹都不留。
她稳住双手, 发动了车子。
“你身上似乎流淌着一条河流,可以说那是你出生前就已经注定的河流。无论遇到什么东西, 你都能将它吸纳, 让自己的生命之河越来越宽阔。”
张近微想起高中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试卷上, 这一段话记忆犹新, 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鼓舞着自己,她想要变成那样, 但此刻,照旧有了强烈的进退失据感。
魔都的空气不好,看不到星光, 唯有霓虹闪烁, 人造繁华。
“我有点想吐, 张近微,停下车好吗?”单知非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 提出要求,张近微把车慢慢停靠在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