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嗯,我记得。不过还有一次我们在同一家小店里吃过米线,我是说店里。”单知非很快说的风马牛不相及,张近微疑惑地偏起头,“什么?”
“高二开学军训结束那天,下着雨,你跟你的同学进了家米线馆,我的伞蹭到了你的校服,你头都没抬就走了。”单知非准确地说出每个细节,他声音柔和极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是因为看到她走进那家店,他才进去的。当时,无论她走进哪家店,他都会跟着走进同一家。
张近微却完全不记得了,印象里,她是在那天难得吃了米线,肉酱味道很好,她当时好想再吃一碗,但忍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饿上头。
“我们那天,见过?”她说这话时,嘴角的弧度很孩子气。
单知非也只是微微笑了,他挑眉:“你记忆力总是不太好的样子。”
张近微不好意思摇摇头:“真不记得了,只记得你当时在二七班说我,让我丢脸。”
两人目光碰上,相视一笑,单知非很自然地接口说:“事实如此,你那时确实总爱瞎写,我说错了?”
“那你都这么不给人面子的,而且,你就只说我一个人,我还以为我得罪你了呢,可是我都不认识你。”张近微回想起那一刻,还是被尬了下,她说完,自己又撑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仿佛意识到自己太容易跑偏,张近微忙抿住了嘴。
气氛寂静下来,单知非给她续了花茶,水流声如碎玉:
“我其实,是想为那天的事道歉。那天在车里,我昏了头,没把事情处理好就对你做那种事,让你困扰,是我的不对。”
张近微想含糊着说句“没关系”,嘴巴发不了声,她安静坐着,不说话。
“我在恋爱上,一直做的不行,高中那会儿很无聊就跟周妙涵谈了。后来,谈过几段,不了了之,最后跟杨蕙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在想,可能现在的局面,是我应有的惩罚。”他斟酌开口,没回避什么,但张近微却跟他没有任何目光交流。
他只能看到她低着头,握紧杯子。
“那天在民政局,我是想跟她谈你的,”单知非说出“你”字后,下意识的,停顿了下,在等张近微的反应,果然,张近微肩头动了动,可是,她只是静静地听,依旧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单知非像受到什么鼓舞,或者说,他知道可以继续说下去:“上次的事,我处理的特别糟糕。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杨蕙,我都……”
张近微的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他的节奏。
第42章 玫瑰(15) 不甜不要钱
是陌生号码。
响了很多声。
单知非停止说话, 她望着他,心里想的是我只愿意听他说话,什么人都没有, 无论他说点什么, 都好。张近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想接电话, 就只看他, 欲说还休。
理智最终把她拉回来,张近微出来接了电话。
她沉默地听电话里那人说完, 脸色变得苍白, 然后,硬着头皮说:“镯子是她打碎的, 跟我没关系, 你们该找谁赔偿找谁赔偿,请不要骚扰我。”
原来, 郑之华来了上海,不仅如此,在商场还意外打碎了人家30万的翡翠手镯。张近微觉得, 郑之华就像个黑洞, 谁靠近她, 谁就会被吸进去。拉黑也没用,她本来就是一团漆黑。
“张近微?”
她听到声音时, 单知非已经靠近她,她最喜欢听他温和地喊自己名字了。
“你脸色不太好?”他稍稍俯身,关切地询问,张近微最怕难过的时候有人问什么,他一问,果然, 她就觉得特别委屈,但不会表现出来。
周围,时不时有人来往,单知非把她带回办公室,关上了门。
她倔强地坐都不肯坐了,小脸微红,30万,30万找她做什么?郑之华怎么好意思让人打她的电话?她为什么就是摆脱不掉郑之华呢?
“近微。”单知非第一次这么喊她,张近微吃惊的回神,她看向他,他却忽然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有烦心的事吗?要不要我这个单身狗给你参谋参谋?”
单身狗……张近微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怔怔的,单知非再次靠近她,两人离的很近,他笑容消失,不着痕迹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以跟我说说。”
迟钝了片刻,张近微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她推了他一下,分开两人的距离,抬头问:“你分手了?”
“我不会再恋爱了,除非,某个人愿意跟我谈。”单知非快速结束这个话题,眼波温柔,他又重复着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铃声乍起,把两人都惊了下,张近微迅速地瞥了眼手机屏幕,她没动,但情不自禁地抓他手臂晃了下,“哎,我问你,父母如果欠债,子女是没有偿还的法律义务对吧?”
其实答案她知道,但此刻,她就是需要别人来肯定一遍。她性格里有特别悲观的一面,已经想到最讨厌的一种可能,郑之华会想尽办法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她。
“没有,”单知非另只手轻轻覆盖过来,随后,镇定拿过手机,一边安抚张近微坐下,一面接通了电话。
他在短时间内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听完后,很严肃告诉对方:“镯子是谁打碎的,麻烦你们商场找谁赔偿,我说的够清楚吗?”
对方不知在说什么。
单知非短促地笑了声,作风冷酷:“赔不了?你们可以去告她,想办法让她坐牢,对,你们如果能把她弄到坐牢最好不过,总之,不要再打这个电话。”
坐牢?张近微耳朵滚烫,睁大了眼,母亲一直令人蒙羞,尤其是在青春期,郑之华给她带来的耻辱简直无处可躲,恨不得能重新投胎做人。
直到离开家乡,人来上海,她才算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
但又不知为什么,她刚才任由他来处理自己的事,并且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就像刚才那个电话。他是个单身狗,张近微的脑子里除了郑之华的破事,就剩这个事实了。
“张近微,”单知非把茶杯塞到她手中,本来,她双手搭在膝头,但也没接,单知非便把杯子放下,人蹲过来,毫不犹豫握住她双手,“你别怕,我问你,你现在怎么想的?如果你打算彻底不过问,就不用去想,继续做你自己的事。”
他那么长的腿,蹲着奇怪,张近微心底非常解气地看着单知非,她不得不承认,他说让她最好去坐牢这种话,极大地满足了自己某一刻的阴暗心理,人性果然很复杂。
“我不会付一分钱。”张近微斩钉截铁地说。
单知非点头:“当然,不惯着她。”
“我的钱我有权力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我不觉得我这是不孝顺,因为,她根本没爱过我,为人母最基本的一些都没做到。”张近微又说,脊背绷直。
单知非指腹轻轻在她手面上摩挲了下,他还握着她的手:“当然,错的从不是你。”
可最后,张近微还是忍不住说:“虽然如此,可她一个人在上海发生这种事……我想说的是,她应该赔偿但未必是30万,翡翠镯子这种是不是应该找宝石鉴定协会鉴定下价值?”
“如果你不想见她,我可以帮忙处理,行吗?”单知非果断起身,“张近微,我知道你心软,或者说,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
“我自己去。”张近微跟着站起,她拒绝他的好意,解释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不过,谢谢单总帮我理清思路。”
原来,她只是需要时间冷静。
“不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吗?”单知非淡淡问了句,果然,张近微顿一下,她用一种几乎没什么感情色彩的语调说,“我也是单身狗。”
这跟单知非向李让打听的结果一样,他缓缓点头:“去吧,有什么需要直接打我电话,我随时都能过去。”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缱绻交缠,张近微被他这么看着,那些几乎发霉的少女心事突然就变得又寂寥又热烈,她胸口滚烫,面孔像玻璃一样脆薄:
“无论什么时候我打电话,你都能过去吗?”
“能。”单知非一秒都没犹豫,随后,他温柔问,“等你处理完事情,我还能找你聊一聊吗?张近微,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张近微不置可否,他靠近的倾向一旦显露出来,她就会像最警觉的母豹,掉头就跑。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跟他道别。
这件事处理很快,张近微见了商场负责人,双方交涉,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去看郑之华表情丰富的脸,也没有掏钱的半分意思。只告诉她,找第三方机构鉴定,赔钱是你自己的事。
“我来,仅仅是不想看你白白被坑,但我不会出钱。”张近微忍受着围观,说完走人,果然,留下后面开始跳脚的郑之华对她开始大肆攻击。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张近微有些冷冰冰地想到这层,她没有回头,步子迈的更快。
她没有家,家对她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目前租来的公寓,是她可以暂时停留的居所。张近微很奇怪的地方在于,明明她那么渴望一个家,但房间里依然是性冷淡风格,无猫狗,无花草,除了生活必需品,这里见不到什么多余的东西。
主人的欲望被压制到最低限度。
车里那次亲吻后,张近微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新的变化,她在大学那会,跟曾寒接吻确实会慌乱,心跳很快,纯粹的生理反应。之后,亲吻不再有什么新鲜感,她的身体沉寂下去,她对男女之事根本毫无兴趣。
而现在,她躺在床上,一种若隐若现的、莫名其妙的情。欲焦渴缠住了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春天里的猫。唯一区别是,猫会不知羞耻地乱叫,她只躲在被子里,无声翻滚,在黑暗里尝试着去探索自己的身体。
这让张近微羞耻且愤怒,她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手往往突然一停,她跟快要憋死的鱼一样打挺坐起,忧伤不已:我在干什么?
这种感觉,通常在夜晚的时刻里蔓延很快。
单知非的电话打进来时,张近微吓一大跳,手机乱动,她第一时间里根本不敢去接,唯恐一张嘴,就泄露出什么秘密。她假装没听到,在铃声熄灭后,等了两分钟,回复他:
刚洗澡去了,事情已经处理完,没事了。
那头秒回:那就好,晚安。
张近微脑子里忽然冒上来古怪的念头,她心砰砰的,想看点带颜色的东西,想法刚冒出来,她又开始苦恼,好像自己变得很肮脏似的。最重要的是,张近微从小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她仅仅知道艾v,大一时寝室里众人一起观摩,女孩子开起黄腔来,当仁不让,大胆得很。她匆匆扫一眼,人完全被吓到,尖叫逃离。
现在好了,张近微都不知道去哪里搞这些东西,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已经开得很艳很艳,她简直像快过期的花骨朵。
好在白天一来,张近微就正常了。
学长李鸣的项目,她理出思路,比如怎么获得客户,客户贡献度等等核心问题抛给他,又问他是否考虑过下沉市场。
李鸣那边很快跟她回复、沟通,张近微觉得这个做成小众产品或许是个出路。
她在忙着跑李鸣这个项目时,方萍打来电话,问她是否知道陈老师病重的事情。
张近微人懵了下,她连问了几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方萍说,她去医院探望一个亲戚时,在肿瘤病房,见到了她的班主任。本来,方萍不认识陈老师,但病房里都在议论一中老师桃李满天下,是那种很羡慕的语气。因为,病房里时不时会有学生来探病。
挂上电话后,张近微一个人呆呆坐了很久,之后,她才察觉出痛苦已经在悄然涌动不止。她太粗心了,粗心到老班有段时间没发朋友圈都没在意,她迅速打开手机,翻到那条“一切都会过去的”,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流程很快,订票,取票,她带了少量行李去坐高铁。
两旁的景色疾驰倒退,冷风萧瑟,不觉换了人间。玻璃上映出张近微的脸,她没化妆,只涂了没有颜色滋润的唇膏,她素颜和化妆完全是两个样子,清水出芙蓉,皮肤晶莹,睫毛密密匝匝乌浓乌浓的,而且,她本真的模样,永远比实际年龄显得小的多。
这些年,家乡变化很大。张近微很少回来,所以每次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新城市,楼盘永远像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还有新的工业园,招商引资,巨大的广告牌上是演艺圈当红炸子鸡……她坐上公交时,上来一群中学生。
十几岁的小女孩,手捧奶茶,说说笑笑挤成一团,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青春,她们讨论着最新的模拟成绩、暗恋的男生,喜欢的爱豆……仔细听起来,好像跟自己那个时候没太大区别,一代又一代少女们的青春,也许,都大同小异。
张近微直接去的医院,她没买鲜花,怕病房有人过敏。
老班手术已经做过,晚期,术后28天开始第一轮化疗,一共五轮。
她在服务台那里问XX病房是不是住着老班,确定后,刚走到门前,顶头迎上刚查房出来的医生,以及跟着的小护士。
门在没关严实的刹那,张近微一眼看到了老班,他老的要命,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张近微猛地收回目光,她靠在墙壁上,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簌簌直掉,根本控制不住。
她疾步走向洗手间,躲进厕所里,用冷水清洗脸庞,等干后,面皮紧紧的,她扇扇眼睛,又拍拍两腮,等肌肉全部放松下来后,才重新走进病房。
还是做不到。
老班同样一眼看出她,他说:“哎呦,这谁啊?这不是二七班的张近微吗?我们的班花小朋友张近微。”然后,老班准确地说出她的学号,问她自己记忆力有没有倒退。
这个城市,只有老班永远清楚记得,一中二七班有个叫张近微的女生。张近微连礼貌的招呼都没吐出口,她就绷不住了,一张脸,因为努力想微笑但眼眶盈泪,而导致她像是又哭又笑的表情,滑稽的很。
“陈老师……”她坐下来,像当年没交资料费那样耷拉着脑袋,什么都说不出口。
老班的语气,十年不变,他依旧乐观热情,虽然虚弱,一旦开口滔滔不绝,问她工作,并且催婚。
张近微抹了下眼睛,腼腆说:“陈老师,我分手了,可能短期结不了婚。”
“啊,分手了?是跟那个设计院的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