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单知非表情却变得有些肃穆,他很认真:
“要听实话吗?张近微,你真的感觉不出来我一直被你捏攥着?我的情绪是被你掌控的,十年前就是,你有一点不高兴或者别的什么,我就会想很多,做什么都高兴不起来。现在依然是,我说这话不是讨伐你,而是想告诉你,我情愿一辈子这样。”
她沉默地笑。
“原来,你这么会说情话呀,跟文科生似的。”张近微笑他一句,她低眸,捏了捏他的手指头,“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用说,而且,你放心,我会把攥你一辈子的。”
她说完,脸红心跳,像是宣告了什么大胆决定。
单知非慢慢弯唇,灯光下,他的眼睛有种深不可测的柔情。
晚饭后,单知非告诉她,明晚去家里一趟,张近微陡然紧张,跟他说了好半天,单知非不得不又安抚她:
“别紧张,爸爸很喜欢你的,他跟妈也打过招呼了。”
说到这,他微有难色,“我妈跟你不是一类女人,她是强悍的职场达人,事业风生水起,骨子里还是很有傲气的。你知道,这样的婆婆,一般都有点难搞。”
张近微噗嗤笑了:“你妈听见你这么说她,会打你。”
单知非揉揉额头,笑着说:“对于婆媳关系,我研究了一下,最好的状态是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要对对方有太多期待,这样心理落差会小些。而且,丈夫在中间的桥梁作用很重要,别害怕,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当然,妈妈她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张近微像小动物一样,又挨了挨他,两人是在沙发里说话,靠的近,她心理是有那么些彷徨的,对未知关系,但因为他在,所以,还是用了一种很笃定的声音说:
“我会努力让她喜欢我的。”
“不必,”单知非揽着她的肩头,侧下脸,亲到她的秀发,“我不要你努力地讨好别人,永远不必。哪怕是我的父母,你把该做的做了,态度差不多,就够了,我不要你受委屈。”
张近微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不让自己肩头发颤,她缩进他怀里,忍住了哭腔。
因为是晚上过去,白天单知非依旧去了公司,两人约好下午回家碰面后一起走。张近微这段时间跑的有点疲劳,她翻翻手机,发现一条忽略了的信息,来自董小姐。
问她要不要来看画展。
代理画廊的商业化模式比较专业,签过合同,个展两年一次,董小姐这次参加的是展览,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作品。不过,在展览开幕前的VIP晚宴上,她的作品已经卖出部分,有人收藏。
张近微找到公众号,浏览了下作品清单、档期安排,还有些访谈什么的。
她迅速给董小姐回了信息,表示歉意,又说自己今天恰巧有时间过去。
两人碰面时,张近微心虚了下,她总是会轻易感到心虚。好像,她辜负了董小姐一样。但对方教养真的太好,眉眼温柔,跟她慢慢地交谈起来。
说实话,她绘画,只是个业余爱好,既投入不了太多时间,也投不了什么金钱。到真正的画家面前,更显捉襟见肘。
张近微不是很能欣赏有些画家的想象力,她不好作评价,跟着董小姐,很温吞地在一幅又一幅画作前流连驻足。
“等你结婚,我送你一幅画可以吗?”董小姐说这话时,同时说“希望没有冒犯到你,这么私人的问题。”
怎么会呢?
张近微听出她那种极力克制口吃感的腔调,以前,她没往这上头怀疑,以为对方是那种心思幽深说话特别谨慎的人,所以语速很慢。
现在,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望着对方,眼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淌过。
后来,董小姐在休息室请她喝茶,张近微却已经满腹心事,她很快就会结婚,到时,要不要通知董小姐呢?当然,除了画展,董小姐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她未必来,但会送一份礼。可是,如果她愿意来呢?
婚礼现场,单知非的父母肯定要在场的。
她好像一块凝固的布景,坐在那,眼睛里有些忧伤的东西沉淀。
“介意吗?”董小姐神情间永远带着一抹克制的神态,她在询问张近微,张近微回神,发现她手里不知几时夹了烟,而她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张近微突然想起一件事,以前,单暮舟一定来过她的画展。
终于,董小姐手中淡淡的烟草味传来,她咳嗽了几声,细细的,即使是咳嗽,她都是极力收着的,唯恐打扰他人。张近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董小姐会抽烟。
也许,人生中的某些回忆只能靠尼古丁去堵。
直到有人过来敲了下门,靠在那问:“董时雨小姐在吗?”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张近微跟着她起身,还没到门口,她看到一个身影闪出,穿休闲毛呢西装,中性色,简单利落,肩头挎着皮质女包。
对方眸子是淡的,声音浮起:
“请问,哪位是董时雨小姐?”
张近微没有见过李梦,从来都没有,她只是站在董时雨身边,敏感的,混沌的,嗅出一股来者不善但又一点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奇怪味道。
第51章 桔梗(9) 这一天,永垂不朽……
如果说, 有什么会比小说更狗血,那一定是生活。
董时雨没有任何被打扰到的表情,她淡然的, 又很客气地说:“我是。”
以前, 董时雨遇到过非常喜欢画作的陌生人, 他们看不出什么技艺, 表达的无非就是感觉很好,很喜欢, 对她来说, 这就够了。在她看来,“懂”这个执念未免是一种束缚, 感受最重要。当然, 真正遇到内行人,她是很乐意邀请到工作室交流的。
此刻, 董时雨真的以为李梦只是来看画展的一个观众,她并没有想太多。
李梦除了眼角多点细纹,整个人, 精神极了, 重回职场后, 尤其是来了上海,更方便她施展手脚, 也参与浮石的尽调,她在业内口碑很好。
她身上那种凌厉感,很明显,多年沉淀出来的。
她并没有把董时雨放在眼里,当然,她今天来, 也不是为了什么原配大战小三,太恶俗了。
只是,一开口,是文化人的毒辣。
“这位小姐可以先出去吗?”李梦抬了抬下巴,盯着张近微,觉得眼前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董时雨对张近微温和一笑,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说:“近微,你再出去转转。”
“等等。”李梦在听到“近微”两字时,她的目光,自然地在这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多驻足片刻,黑色卷发更衬她雪白肌肤,人很安静……李梦在这种深度打量中,电光火石间,有那么一刻,终于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一家三口结束掉饭局,在门口和人寒暄,有那么个女孩子,穿校服,像失控的某种动物,直冲过来,狠狠地撞上了单知非。
“张近微?”李梦的眉毛一下挑的很高,同时,眉心也就跟着跳起来了。
张近微有些迷惘地看了看她,对于李梦,她真的毫无印象,更谈不上认识。
“那就留下吧。”李梦转过头,示意跟着来的人抱进个箱子,然后一点头,那人把门带上在外头守着了。
李梦没什么表情,闲闲一坐,很不客气:“董时雨小姐不必害怕,我来,是有些东西要物归原主。”
董时雨还是很淡然,她说:“不知道怎么……”她并不紧张,只是舌头费劲“称呼”两字在脑子里有了,却发不出音节,张近微一下明白她当下困局,替她开口,“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李梦扬脸,尖锐地看向张近微:“你们是什么关系?”
张近微脸色冷淡下来,诚然,对方气场很足。
“不好意思,我们都不知道您是哪位,这么贸然闯进来,不应该先介绍下自己的身份吗?”
我们……李梦冷笑,她挪开目光,告诉董时雨:“我是他妻子。”
董时雨脸色发白,她晃了下,这个他,根本不需要点名,她一下就知道来人说的是谁了。
她沉默几秒,想让张近微先出去。
“装什么呢?”李梦笑,“文艺女青年,本来在我们那个年代还是个褒义词,可惜,时过境迁,现在的女文青,不是当第三者就是给人当后妈,董画家说是不是?”
在李梦这里,没有什么忍辱负重保持风度,她的风度,也绝不是给董时雨这种女人的。但那种泼妇骂街的阵势,她倒也不屑做。
可成年人的游戏,不是这么玩儿的,又当又立,她着实看不上。她利索地把箱子打开,里面是没有装裱的画,她一提,箱子里的画就统统倒在了地上。
高跟鞋不着意一点,李梦把画踩在了脚下。
“董小姐,我想你是要脸的,当然,你要或者是不要也没那么重要。你一定以为自己打了顺风牌,神不知鬼不觉,今天,我来这里不是跟你商量什么,而是警告。你这个样子装柔弱装可怜,男人很吃,我不吃,我家里不收藏这种破烂,所以,物归原主,至于他花的那些钱,我们就当做慈善了。我不骂你,更不会打你,我们都是体面人不是吗?但是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董时雨大画家还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恐怕,我也很难客气了。”
她语气讥讽,音量却不高,眼睛有种摄人的光芒。
董时雨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脸色苍白,像戴着一张失血的面具。
张近微听得似懂非懂,她心狂跳,一股怒火忽然冲上脸颊,面孔被烧的通红,她弯下腰,想去把董小姐的画捡起来。
“把你的脚拿开。”张近微冷冷开口,抿了下头发,露出耳朵上戴着的雾霾蓝耳钉。
正是单知非从北京回来给她买的礼物。
李梦动都没动,她看着张近微,突然开口:“没想到在这提前碰到你,我绝对不会让我儿子娶你的,张近微。”
张近微一下怔住,她大脑是空的,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人懵懂时,清纯而无辜。
李梦简直看她看到想要吐,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果然,和她妈妈一模一样。一样的漂亮,甚至更出众,一样的没脸没皮,甚至成果更丰硕。果然,物以类聚,从她的妈妈到她,再到董时雨,李梦怀疑是不是有个什么小三俱乐部。
她的涵养,没让她直白地说出这些话。
“睡觉的确是没什么含金量的事,不过,世界就是这么荒谬,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光凭睡觉这个事就可以实现阶层跨越。可惜,你妈妈到现在也没睡出个名堂,不过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杨蕙都不是你对手。听说你做FA,不知道你这种最终能让合伙人死心塌地想娶你的案例,金融圈是不是有先例?”
一定有那么一个时刻,是人生中最最灰暗的时刻。
张近微原本以为,这样的时刻,她早已经历过了的。
她已经知道对方是谁,毫无准备的,一下就被击垮。张近微暗暗练习了无数遍开场白,怎么自我介绍,语气、表情、肢体动作……但她真的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间,遇到单知非的母亲。
“小姑娘,人心不能太贪,一口吃太多,就像你背个LV挤地铁,怎么看,都是地摊货。”
这是张近微能听到的,来自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不美好的东西,但没关系,单知非美好就够了。她觉得自己怎么都可以撑的过去,没那么糟糕,也没那么难。
这辈子,她只亏欠一个死在青春里,名叫谢圣远的少年。
“李女士,我愿意这么称呼,是看在单知非的面子上,”张近微定定看着李梦,她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了,但她还有嘴,她还能为自己发声,“我没记错的话,你我从未相处过,你没有资格评价我。你是律师,原来说话也是信口开河的风格。想必,你年纪不小了,如果只能通过羞辱年轻的女孩子才能获得成就感,那我可以清楚告诉你,你找错人了,你羞辱我,同样是在羞辱你儿子,你把我说的那么不堪,可是你儿子爱我,那么,你儿子在你眼里又是什么人?”
一刹那间,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蔓延下来,张近微眼都没眨,是李梦拿剩的茉莉毛尖泼了她一脸。
这个不愿失态的女人,还是动怒了。
李梦只觉得丈夫和儿子同时背叛了她,她真的忍无可忍。
空气中是花茶的细香,有种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哀婉。
董时雨忽然上来推开李梦,把张近微拉到身边。
张近微看到她们都在说话,但她听不见,她只是抱了下董小姐,然而转身,快步从休息室走出来。
像个奋不顾身的少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中途,她撞到了什么人,想说“对不起”,但最终被脚步打断,张近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脸色差极了,因此,衬的乌发更黑,嘴唇更红,口红都跟着有了几分凛冽。
手机上,有单知非发来的信息,他问她:中午打算吃什么?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
他知道她今天上午去看一个忘年交的画展,而他,刚结束一场电话会议。
张近微没去看手机,她一直走,一直走,走进人潮汹涌的街头,闯了红灯,被紧急刹车的司机骂,对方探出头,看到她的样子,忽然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