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最终,她被交警拦下,对方很严肃又很耐心地提醒着她什么。张近微只能看到那张蠕动的嘴,她机械地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车子呼啸而过,人们用方言交谈,有小孩子大声笑着跑过去,各种各样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慢慢回来。
张近微这次花了很久很久才再次感受到声音的世界。
她打开包,面无表情地看着单知非发来的一个个文字,随后,竟是格外冷静地把他的微信和电话拉黑。
做完这些,张近微觉得自己安全了。
她四下看看,到马路边拦下了辆出租车。
单知非以为她可能忙于和友人交际,没多想,等他发现信息发不出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迅速用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紧跟着,他用座机打过去。
一直没有人接,单知非眼中忽然就有了两分嘲弄,是对自己的。张近微,张近微,他咬牙念这个名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不过,很快,李梦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声音淡漠:“你今天忙吗?不忙的话,早点回家,妈妈有话想跟你谈。”
单知非皱眉,他喉咙里的那口气怎么都呼吸不透。
“怎么了?”
“你回家再说。”李梦克制着自己的态度,尽量不向儿子发火。
单知非却忽然长出口气,他面色灰败:“我现在联系不上近……”
“你还联系她做什么?”李梦的火冷不丁被挑起,“她根本配不上你,我就没见这么令人作呕的女孩子,年纪轻轻,跟她妈妈一个德性,我早就说……”
“你见到近微了?”单知非几近粗鲁地打断了李梦的话,“你是不是见她了,你是不是说什么了?”
“我说她几句,难道说错了吗?你要娶她,除非妈妈不在了,我绝对不能接受你娶一个厚颜无耻的女孩子!”
单知非一下咆哮起来,跟困兽一样,在办公室就失控了:“你骂她了是不是?还是你打她了?你为什么要伤害张近微,为什么!”
“你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单知非,一个张近微就把你弄的神魂颠倒,你为了她,就这么跟妈妈说话?”李梦眼眶倏地红了,她很少哭,事实上,她的生活顺风顺水,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值得一哭的事情。
“你跟你爸爸,都太让我失望了,你们俩是得失心疯了吗……”
单知非挂掉了电话。
他开始满世界地找张近微。
因为李让也联系不上她,单知非带着李让直接去了她的租房,没有钥匙,找人来开锁,她的房间布置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多余的东西。
李让见他出神地看出租房,解释说:“近微一直想买房,过的很节省。”
李让以为两人吵架,小心翼翼安慰了一番,又故作轻松说:“单总,您放心,回头我来做她思想工作,这个张近微,还学会了玩失踪。”
单知非沉默不语,最后,他甚至难以启齿地请李让联系曾寒,李让愣了下,随即明白,心里虽然觉得不需要,但还是当着他面,一边觑他表情,一面委婉问起曾寒。
那头,曾寒倒很平静,告诉她,自从两人分手再没联系过。他顺便问,是不是张近微有什么事?
李让打个哈哈圆过去了。
之后,单知非想办法联系上张近微的上司,对方本来很警惕,等确认他是浮石的合伙人之后,态度热情起来。
然而,张近微只是给上司留言,她可能要请一段时间的假,手头没完的工作会做完,但并没有说去向。
李让长长松口气,说:“单总,没多大事儿,过两天她肯定回来。”
单知非置若罔闻,紧绷的神经,有那么一刻,忽然就完全松垮下来。没走几步,他不得不停下来捂住胸口,开始呕吐。
李让忙去买水,回来时,单知非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但依旧在干呕。
他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开车,李让只能靠着导航,中间还走错了路,最终,把他送进了他父母的家中。
从小区出来,李让立刻不停给张近微发信息:
跟单总吵架了?多大的事啊,快回来,单总都特么吐了,我要是不亲眼见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点儿事,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吐了。
没有回应。
李让不死心,又发:
可以啊,张近微,单总真是被你拿捏的死死的,别作了,我看你再不出现,他就得吐血了。我跟你说,他现在要是挂了,你可啥好处都捞不到。
还是没反应。
李让气的想摔手机。
她只好换了语气:可爱近微,请看到信息回复我一下好吗?单总真的很着急,我陪着他到处找你,他整个人都跟空了一样,你可怜可怜他,好不好?你要是再不理我,我们友尽哦。
李让左等右等,最终,发送了最后一条:张近微你有种永远别回上海,搞什么嘛。有事好好沟通,你这算什么,生气了。
李让的表现,完全是被甩一方苦苦求复合的样子,她一遍遍不厌其烦,然而,所有的信息,仿佛都石沉大海。
暮色下来,华灯初上,都市像个巨大的幻境。
单知非进家时,险些跌倒,他被地毯绊了下,还是单暮舟眼疾手快扶住的他。
再抬头,单暮舟被他的脸色惊到,儿子脸如薄纸,两只漆黑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嵌进面孔里,人是恍惚的,胃里早吐空了。
单知非觉得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他坐在沙发里,陷在那儿,腰背是佝偻的。
他一言不发,无论单暮舟问他什么。
等李梦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抬眼,无比空洞地看着妈妈:
“她不会要我了,你满意了吗?”
他知道,要取得张近微的信任有多困难,要想打开她的心扉又有多难,他所有所有的努力,都已经灰飞烟灭,并且,他许下的所有所有承诺,都像个笑话。
说完这句,强烈的恶心感几乎把他击到崩溃,单知非忽然起身冲向卫生间,他趴在洗手池那,不停地吐酸水。
身边,是紧跟冲进来的父母,李梦真的被吓到,她不停轻抚他拱起的脊背,:
“宝贝,你不要吓妈妈,你这样,妈妈真的心都要碎了。”
她整个人都变得萎顿,在儿子面前,只有一个做母亲的脆弱。
单知非胃里一阵痉挛,那种疼痛,让人有呼吸停顿的几秒窒息感。他低垂着脑袋,李梦颤抖着手接过单暮舟递来的温水,还没送到他眼前,她尖叫起来。
池子里,是一滩鲜艳的红。
单知非死死抓着洗手池边缘,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顶着喉咙,他完全控制不了这种极端的生理反应。
李梦哭了,她发疯一样抱住了单知非歪斜下来的身体,喊着丈夫的名字。
这个晚上,单知非被送进医院。
他昏昏然地睁眼,觉得头顶有强烈的光芒聚集,汇成一点,非常亮。亮光的尽头,他看到自己身在一中的校园里,不远处,有个女孩子穿夏季校服,她小心地敛起裙摆,为初中部的学生修掉的车链,她的马尾很好看,她的脸庞也很好看。他推着单车,一直不停回头看她,人潮涌动,身影交错,渐渐遮挡住她纤薄的身影,他彻底看不到她时,才转过脸,心跳的失去节奏。人淹没在人海中,他却觉得自己无比清晰。
那天,迎着风,他把单车骑的很快很快,戴上耳机,有什么东西完全充盈内心,耳畔响起的是那首《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他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喜欢听各种小众而特别的歌曲。相反,单知非最喜欢的歌手就是罗大佑,从词到曲,优美流畅。他并不喜欢那种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的歌曲。
这首歌,他本来听过很多次,然而,唯独今天,他突然明白了歌词所蕴含的全部意义。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单知非,不知道的是,歌词也会像谶言。后来的他们,真的分别了十年之久。
不过,他知道,爱上少女张近微,起点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永垂不朽。
第52章 桔梗(10) 近微?
醒过来时, 单知非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舒服,他睁开眼,觉得嘴里残留着血腥味儿, 手在李梦掌心握着。
“儿子, 你醒啦?”李梦喜极而泣, 一开口, 眼泪滚滚而下,她又哭了, “你真的把妈妈吓死……”
单知非伸出手, 把李梦脸上的眼泪轻轻抚掉,他长这么大, 第一次跟母亲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李梦怔了下,随即握着他的手哭的更厉害了。
身后, 站着一直沉默的单暮舟。
单知非的目光,越过李梦抖动的肩头,落在父亲的脸上, 他没动, 父子两人的眼神皆深幽似潭。单知非忽然咳嗽了几声, 断断续续,吓的李梦忙止住哭声, 问他如何。
这一声声,扣在一个当母亲的人心头,又痛又凉。
“你是妈妈,我没有办法。”他声音并不算虚弱,只是低沉。
李梦此刻心如刀绞,人是乱的, 她的一只手忽然紧紧抠着钻戒,那感觉,不知是想拿下来,还是想卡的更紧。
哪怕是最担心儿子的那一刻,她也没忘恨张近微,相反的,她对年轻女孩子的恨意到达一个巅峰。单知非才是她此生最大的一项资本,她投入全部,换来的却几乎是反目。
但此刻,单知非这句“我没有办法”,让李梦陡然无助,她有太多理由讨厌张近微,儿子却只有一个。
“你爱娶她就娶她吧。”李梦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能怎么办,看着儿子去死吗?
单知非的这种反应,彻底震撼了她,也骇住了她。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单知非闭上了眼,声音轻如鸿毛,“耐心点,你哪怕到最后还是不喜欢她,但也会发现,张近微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李梦没说话。
他嗓音有丝困倦,人也不动,许久许久之后,从鼻腔那,仿佛发出一声灰色的叹息:
“她不会再要我了,我知道。”
李梦喉咙简直像亘了块冰,刺骨的凉。
“你是不是恨上妈妈了?”
单知非忽然就短促地笑了声,他再睁眼,眸子像玻璃做的,十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