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我不知道该去恨谁。”
他说完,头偏向枕头,那意思是要睡一会儿。
偏这次赶巧,住进个单人病房,李梦帮他掖了掖被角,反手合上门,夫妻俩一前一后出来的。
“你累了,回家休息吧,我陪孩子。”单暮舟不着痕迹地说,他依然温和。
李梦抬眸,狠狠剜了他一眼,也就这么一眼,所有的恼恨、不甘、失望全都投在里头了。夫妻几十载,头一次有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刻。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她往楼梯那走。
夜深人静,窗户那有人默默地吸烟,表情凝重。夫妻俩避开人,到空荡荡的楼梯那站定了。
“我今天去见董时雨了。”李梦倏地起了个调,然后,她专心地等着看单暮舟的精彩表情。
可是,单暮舟的眼睛里只是闪过一丝细微的东西,转瞬即逝。
李梦攥着冰冷的栏杆,让自己尽量冷静:
“我想问你,这些年,我是活在错觉里吗?夫妻恩爱,孩子优秀,我自己事业有成,谁看了都只有羡慕的份儿。到头来,一切都是假象?”
单暮舟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爱我吗?或者说,爱过我吗?”李梦有点悲哀地看着他。
单暮舟望着她,他没有逃避,但他说:“你是个好妻子。”
李梦的心,也就在一霎间沉了下去,她摇头:“我知道了,你是为什么娶我呢?”
“李梦,我跟董时雨早已是过去的事,即便重逢,我们也绝对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他很诚恳地看着她,“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珍惜这个家,珍惜你,也珍惜孩子,我承认我的行为不妥,对你造成了伤害,可以原谅我吗?我答应你,不会去再见她。”
“骗谁呢?”李梦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这辈子的眼泪,都留给今晚了,“孤男寡女旧情复燃,你不要告诉我,你跟董时雨在柏拉图。”
“那我要怎么证明?”单暮舟皱眉,“你希望我怎么做?”
李梦深吸口气:“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发现的?”
“不重要,事情已经这样,我们好好沟通好吗?”单暮舟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人很高,在地上投下个浓重的影子。
李梦却自顾说道:“你书房里,买了她多少画?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谈艺术,原来,只是不喜欢跟我谈。”
单暮舟连反驳都没有,他的妻子李梦并不喜爱艺术,她干练,理性,但也有普通女性的那种琐碎,比如挑剔儿子,比如挑剔丈夫。
“我把你买下的画,今天都还回去了。”
单暮舟的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眼睛里有阴影:“你和她说什么了?”
灯光是静的。
对,就是这种语气,父子俩简直如出一辙,李梦心头忽然悲愤不已:
“我说什么了?你觉得我面对第三者,我还要装大度装宽容,当圣母吗?抱歉,我做不到。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真是一对好父子,看女人的品味一样一样的,董时雨和张近微都是一路货色,物以类聚,一个勾引我丈夫,一个勾引我儿子,所以我成什么了?傻子吗?”
单暮舟的眉头皱的越发深刻:“李梦,不要随便羞辱别人,你可以不考虑任何人,孩子呢?你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
李梦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她靠在扶手上,只觉得凉气直钻掌心:
“我就是羞辱她们了,我说错了?你要我说真实的想法吗?真实想法就是我恨不得这两个女人都去死!”
“李梦!”单暮舟压着火气,“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把孩子们牵扯进来,你可以冲我发泄,但不要迁怒,张近微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难道看单知非痛苦,你就高兴了?”
“我高兴?我高兴?”李梦怒极反笑,她真想给眼前的男人一巴掌,“是啊,你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粉饰你们伟大的爱情,我就是活该,是这个意思吗?”
“没人说你活该,”单暮舟太阳穴直跳,他有些累,说不出的心累,那种一点都不想和妻子周旋的心情,一下就浮上来了。
他还是选择上前,握住她的手,温柔说:“我知道你今天也很不好受,我们不必一次把事情谈透,现在,先多关心下孩子,好吗?”说着,他揽她入怀,轻轻拍起她肩头,李梦承认,她就是贪恋单暮舟身上这种强大而平和的力量,他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征服女人。
所以,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他会不会受到诱惑。
然而,什么都没有,单暮舟作为丈夫来说,堪称完美。她觉得自己到此刻才清楚他为什么完美,因为无论外界有多少诱惑,他的心里,都只有一个董时雨。所以,他百毒不侵。
想到这里,李梦的心酸楚地仿佛融化,她宁愿不是这样。
“不要去恨张近微,哪怕,只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去伤害她,我们最起码是长辈,不该这样为难一个年轻人。”单暮舟娓娓地开导,他的语气,依然很动听,然而这一刻心却无比空洞,他隐忍着,低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李梦伏在他肩头,尽情哭了一场。
夜色越来越深,寒气肆虐。
单暮舟让司机接她回家,他守着儿子。
病房里,单知非满头大汗醒来,定神时,单暮舟正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
“有没有好些?”父亲沉声问。
单知非胸腹依旧在剧烈起伏,他拿过枕头,塞在身后靠了上去:“没事。”
父子间沉寂了一阵。
“能跟你谈谈吗?”还是单暮舟主动开口,他脱下大衣,坐在那儿,身上还是那股浑然天成般的雍容气度。
单知非打开粥,他得吃东西,尽管胃里脑子里根本没释放出这个需求。
东西到嘴里,没有任何味道,只是糯糯的一滩。
一碗粥吃完,父亲的话也说完了。
“因为我的错误,把近微牵扯进来,我真的很自责。”单暮舟一个字不去评价过往,他只是,客观的,冷静的把事实叙述了一遍。
单知非沉默很久,他有些冷漠地开口:“我现在自顾不暇,爸爸不应该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你想我说点什么?理解你?我很累,理解你,或者是理解妈妈,对我来说,现在都是件很困难的事。谁来理解近微?近微她……”
他说不下去了。
“你们都可以怪我,事情由我而起,我说出来,是给你一个交待,不是为了求得理解。”单暮舟慢慢起身,他说,“你先休息。”
单知非没有回应,他扭过头,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城市不眠的灯火,但灯火之下,他想,没有张近微这么个人了。
这种想法后来随时随地都会袭击大脑,单知非判断,自己应该是失恋了。就是一对很常见的字眼,在他看来,庸常到可以忽略其存在的地步,但现在,变成一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
他在第二天出院,然后,迅速投入到工作中。
浮石的募资窗口期没结束,单知非密集地见LP,约饭局,然后回到家中又悉数吐出来,他整个胃,像是被什么抢走了。卫生间里,回荡着他身体反刍的声音,非常清晰。
还是没有任何人能联系到张近微。
单知非把电话打到陈老师那里,打到张近微父亲那里,毫无音讯。实在走投无路,他甚至想办法联系了郑之华,不出意外的,他被对方轻佻的语调刺激到,在挂掉对话后,他突然将拳头狠狠地砸向桌面。
张近微是拥有令人心惊的美貌,然而,美貌没有保.护伞,她为此受尽美貌带来的苦头。
“你今天去她公寓了吗?”单知非徒劳地跟李让通话,其实,不用问的,李让已经答应他,每天会在下班后去一趟,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不断被两种情绪拉扯,一个理智的自己告诉他,不要急,上海有她的一切,她会回来。而一旦那种“她再也不会出现”的想法攫住他,单知非整个人就会陷入异常的疲倦和自我厌弃之中,无法和解。
“她还有其他比较好的同学,或者朋友吗?你能想到的。还有,你觉得她可能会去哪儿?”单知非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刻板的重复行为,这个问题,他问李让许多次了。
李让真的觉得白天里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单知非,可能生病了,是心理生病。
夜晚出奇地寂静,也出奇地寂寥。
单知非在高强度的连轴转之后,再次胃出血,住进了医院。这次,不仅是父母,大BOSS也强硬地要求,他必须休养好身体再回来。
但好像只有这种浓度的自我消耗,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些。
李让来医院探望他,小坐之后,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跑出来一遍遍打张近微的电话。
这回,居然打通了。
李让的心,一下绷到嘴边,她第一次对张近微发了很大很大的火:
“张近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单知非半条命都快搭进去了,你是不是非要闹出人命才开心?你要是再不出现,我真的要生你的气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你这么躲起来,算什么啊!你不要让我后悔认识你!”
一半是气,一半是激将,李让说完,两眼通红。
她真搞不懂张近微了,明明爱单知非要死要活的。
那头无声,把电话挂了。
李让愣了愣,这次她真的摔了手机。
这两天冷空气频繁。
单知非完全失去了感受食物的能力,东西入嘴,只有软硬之分。
他只想一个人呆着,沉默的,放空的,就这么呆着看夜景。
奇怪的是,他尚且没有没出息到失声痛哭的地步,眼睛干涸。
那个电话,是半夜打进来的。
手机震动时,他整个人都跟着震了下,看了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面无表情摁掉了。
也就仅仅几秒,他突然心跳加速,仿佛察觉到什么,重新拿起手机,查看一眼,然后拨了回去。
单知非握着手机,感觉异常强烈,没依据,也没任何理由,他确定自己是在十年前,那次,他匆忙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不出声,他试探地喊出一个名字。
然后,如愿以偿。
电话接通了,没人说话。
单知非在沉默几秒钟后,眼睛突然迅速湿润,他问:“近微?”
他听到对方薄薄的呼吸声,起伏在夜色里。
他就真的流下了一行清澈的眼泪,滚烫不已:“是张近微吗?”
第53章 桔梗(11) 我想你
“嗯。”张近微人在那种公共电话厅, 陈旧,破败,背面贴满什么“人, 流手术费99元”这种小广告, 上面的护士笑的甜美可人。
单知非的手机号, 她烂熟于心。
那些金属按键, 每摁一下,她就觉得离十年前的回忆近一点。
单知非的声音听起来, 是疲惫的, 她站在萧条的街头,眼眶热乎乎的:
“你生病了吗?”
夜色凛凛, 他的心突然就软的不成形状, 一时间,竟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
张近微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声鼻音, 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说了什么,而自己没听到, 因此把话筒贴得更紧。
她去过医院了, 问题不算严重, 可听力确实是逐年下降的只能注意保护,不过, 医生对她这种一受刺激耳朵就听不见的障碍反应,更多的是视为心理因素。
也许有一天,她会变聋子,谁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