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 第34章

作者:福袋党 标签: 西方罗曼 正剧 先婚后爱 玄幻仙侠

  “真灵媒,有物欲,出现在这里。”瑟里撕下一块面包,用它蘸了点汤,“这三个条件不可能同时满足。”

  “……啊?”

  “简而言之……”希瑟温和地补充道,“假如约尔根大师是一位真灵媒,又有着强烈的世俗欲望,肯定会选择侍奉一位富有的大贵族,不可能会来这里。假如他是真灵媒,却愿意来到这样一座偏僻的村落,说明他对于世俗的享受并不在意。”

  我喃喃道:“然而他出现在了这里,又很享受他人的供奉……”

  “说明他找到了一群好骗的冤大头。”瑟里说。

第43章

  事实证明,我有点太高估我自己了,一个走路一颠一颠的跛子确实是个累赘。

  我只好怀着羞愧之情,请他们夫妻二人在客厅稍坐一会儿,然后从爸爸的储藏室里翻出一副拐杖——这是很早以前他给赤岩镇那位被马踢断了腿的车夫做的,对方痊愈后把它还给了我们,如今因为时间已久而落满了灰尘。不过我只有一边的腿受伤,所以只要一根拐杖就够了。

  很高兴那么多年过去它都没有被虫子蛀坏。

  即便如此,我走路的速度也没有多快,充其量只能是“悠闲的踱步”。好在瑟里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可能是因为希瑟已经作出了决定,也可能是因为他本人还挺享受这种和妻子挽着手一起雪中漫步的感觉。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只爱情鸟依偎在一起,真是令人怪羡慕的。

  当然,我偶尔也会觉得他们有点肉麻,尤其是瑟里……但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希瑟平日太娇惯他了。

  赫尔格大人的宅邸是一座外墙上长着藤蔓和藤壶的燧石塔楼,也是整个薄暮湾唯一有三层楼高的建筑。

  “看着像一座灯塔。”瑟里评价道。

  “那你可跟赫尔格大人想一块儿去了!”我高兴地回答,“赫尔格大人确实也把它当灯塔用……噢!提醒我了,出门前应该把你们的斗篷也带上的, 上面被树枝划拉了好几条破口, 可以拿给赫尔格大人修补一下。”

  “……什么?”

  “别担心,赫尔格大人虽然是贵族, 但是很好说话。”我解释道,“不光是帮人缝衣服,赫尔格大人还会免费给村里的人代写信件,薄暮湾的墓园也是他亲自打理的。如果村子里有人结婚的话,赫尔格大人还会亲自在婚礼上弹奏康特勒琴呢。”

  “这样平易近人的性格在贵族中确实不多见。”希瑟似乎有些感慨。

  “什么是康特勒琴?”

  “纳维亚的一种传统乐器, 有点像是横过来弹的鲁特琴。”

  “那我最好讨教一下。”瑟里说,“以便在伊薇特和雷蒙德的婚礼上给他们一个惊喜。”

  塔楼没有门卫,我一如既往地拉了拉门口的铃绳。片刻后,赫尔格大人的声音从我们头顶传来:“进来吧!”

  进门后,希瑟和瑟里都好奇地四处张望——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爸爸以前也说过,赫尔格大人的宅邸只有赤岩镇领主的一个哨塔那么大,里面既没有精美的挂画,也没有华丽的地毯,甚至没有仆从伺候,这对贵族来说是很不体面的。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里。赫尔格大人总是把塔楼内部打扫得很干净,石缝里不留一点青苔,炉火把铺在地上的旧皮草烤得蓬松又温暖,散发出淡淡的肥皂清香。有一年,大雪把我家的房子压塌了,赫尔格大人收留了我和爸爸。我有幸住在了二楼的房间,每天早晨打开窗户,咸涩的海风迎面而来,初升的太阳将大海染成了玫瑰色,美不胜收。

  我早已严阵以待,准备在他们提出任何质疑时为赫尔格大人的名誉作辩护,然而出乎意料,瑟里只是盯着停在窗框上的鸽子问道:“赫尔格大人还自己养信鸽?”

  “是的,信使很贵,这样可以省点钱。”饿了还可以煮鸽子汤……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赫尔格大人从不吃他的宝贝鸽子们。

  赫尔格大人住在三楼,那里并不是塔楼最好的房间,但方便他晚上到塔顶点煤油灯。

  “贝丽特,还有两位好心人。”赫尔格大人的目光在经过瑟里时不由得停了一会儿——这很正常,任谁见到这张俏脸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在看向希瑟的时候,赫尔格大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希瑟——我没记错您的名字吧?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您来自哪里吗?”

  我立刻帮忙答道:“希瑟是戴尔镇人,她爸爸是铁匠,为斯滕·奥尔森男爵服务,这次来北边是为了探望在边境驻军里当兵的亲戚。”

  “你的记忆力很好,贝丽特小姐。”希瑟微笑中的赞赏让我颇有些不好意思。

  “铁匠吗?看来是我多想了……也是,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跑到这种偏僻的小村庄里来呢。”赫尔格大人若有所思道,“请问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如果是要帮忙写信的话,可能得晚一点,我的纸和墨水都用完了。”

  “看来最近要寄信的人不少啊。”瑟里说。

  “倒也不是。但我和埃林医师——也就是贝丽特的父亲是村里唯二识字的人,村民们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

  “其实我也认识一点字,赫尔格大人。”我说,“如果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你确实'认识'字,贝丽特。”赫尔格大人回答,“问题在于你写出来的字很难让别人认识……听你父亲说,你最近一直在坚持写日记?”

  “是的,大人。”

  “这很好,有益于你练字。”他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要写信的话,请问二位找我有何贵干呢?”

  “我们想了解更多关于毛人雪怪的信息。”希瑟说,“不过在此之前,我注意到村里好像没有负责巡逻的卫兵——出了这种大事都没有安排卫兵的话,平日里应该就更没有了。即使不考虑毛人雪怪,恐怕也会有其他安全方面的问题吧?”

  “平常还好,毕竟薄暮湾的位置太偏僻了,村子里也不是很富裕。虽然入冬前时常会有萨迦里人绕过边墙来这附近打劫,但大多都懒得跑到我们这里,更常去赤岩镇或者高地村……既然你的父亲效力于一位男爵,应该知道正常的贵族不会住在这种寒酸的地方。延森家族自我祖父那辈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如今我虽有姓氏,却不过是个落魄贵族,除了接受过一点教育,我在其他地方都与平民无异。雇佣卫兵的开销太大了,我实在无力承担。”

  “我们从贝丽特小姐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您的事情,知道您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受到村里所有人的爱戴。”希瑟指出,“但恕我直言,赫尔格大人,管理者有时也需要建立一些威严,尤其您还如此年轻,大家可能不太会把您的一些要求放在心上。”

  听到她的话,赫尔格大人似乎有所动容,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问题,薄暮湾很少发生恶性事件,不过……”说着,他掏出了最常用的那块蓝钟花手帕,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你们刚从边境驻军那边回来,应该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萨迦里人这次不仅绕过了边墙,甚至已经深入北境腹地……”

  “是的,我们听说了。”希瑟说,“据说凯洛公爵正在亲自调查此事。”

  “希望公爵大人能够早日解决这群该死的蛮族。”赫尔格大人说,“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曾在村子里宣布了宵禁制度,可是无人理会。”

  “现在天气那么冷,大家应该也不太乐意出门了吧?”瑟里问道。

  “大部分人确实是这样,但白昼结束后,不少老酒鬼还是会赖在酒馆里喝到通宵,而老板也并非真心驱赶他们……话虽如此,如果他们能一直待在酒馆里也就罢了,然而糟糕的是,这群醉鬼有时会在夜里突然跑出来撒酒疯,吵得其他人都睡不着觉。”

  “是这样的。”我附议道,“如果没人出来阻止,他们能在雪地里唱一整宿的歌。”

  “直到毛人雪怪出现后,他们才终于消停下来。”赫尔格大人满脸无奈,“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引发歧义,但这或许也是一种福祸相依……诚然,我也为梅特和乌尔里克的遭遇感到心痛,可无论是被毛人雪怪杀死,还是被萨迦里人杀死,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听贝丽特说,您亲眼看到了那对男女遇害的瞬间,是这样吗?”

  “是的……”赫尔格大人紧紧攥着手帕,脸色惨淡,“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那双像狼一样发光的眼睛和白毛上的斑斑血迹。”

  瑟里挑起了眉毛:“您当时没想过叫人来帮忙吗?”

  “说来惭愧,我当时晕倒了。”赫尔格大人又忍不住用手帕擦了擦额头,“因为在雪地里躺了一晚,后来我还感冒了。”

  “但赫尔格大人当时还是很积极地参与了搜救。”我补充道,“事后也一直很关心梅特和乌尔里克家里的情况,经常上门关怀慰问,还和尤娜婶婶一起织毛衣,安抚她的情绪。”

  “喔,贝丽特……”赫尔格大人的脸颊微红,“你都快夸得我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并没有帮多么大的忙,只是履行了身为执政官应有的义务。”

  “关于那位约尔根大师,我们也有一些疑问。”希瑟说,“为何您会如此相信他呢?费昆达斯的国教有牧师,传统的纳维亚人则更信赖祭司,'灵媒'这个词相对要陌生得多,除非他展现了某种神迹,否则……”

  “没错,正是神迹!”赫尔格大人说,“约尔根大师说他为了窥见命运的丝线,被三女神的纺锤刺瞎了眼睛——就像伟大的斯诺里一样!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他用那双盲眼看到了过去,得知我曾与乌尔里克有过一次对话。乌尔里克的父亲维德昆和梅特的父亲罗尔关系一直不好,所以他们虽然互相爱慕,但只能私下偷偷来往。有一次,他们晚上约会时碰巧被我撞见,乌尔里克央求我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们的父母,我可怜这对年轻男女的窘境,便答应了他。”

  “没想到约尔根大师居然能看得那么清楚。”瑟里发出感叹,他天真无邪的语气让我感到非常陌生。

  “是啊,若是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世界上有什么灵媒。但约尔根大师已经施展了他的力量,要是再对他抱有怀疑,那我未免也太过傲慢了。”

  “而我也很理解您为什么会答应乌尔里克的请求。”瑟里微笑着继续道,“我想您当时一定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闻言,赫尔格大人的表情僵住了:“你刚刚说什么?”

  “您的蓝钟花手帕。”他说,“虽然保养得很好,但上面的丝线已然褪色,说明您拥有它已经很久了。虽然褪色了,但从绣线的光泽来看,应该是贵价的上等货色,而贵族女性刚好又有把绣有家族纹章的手帕送给心仪之人的传统……由此可见,这条手帕应该是您的恋人送给您的。”

  赫尔格大人的脸色霎时苍白起来:“我……”

  “但我们也可以看到,您至今未婚——二十多岁作为执政官可能还很年轻,作为新郎却晚了一点,况且您早已心有所属,并非是在等待爱情。既然您时刻将手帕带在身边,并且时常拿出来使用,说明您虽然会借它睹物思人,但还没有到悲恸不已的地步,也就是说那位女士并没有死。到了这一步,答案也就很明显了——那位女士已经结婚了,只不过新郎并不是您。”

  “别再说了……”

  “事实上,对于那个蓝钟花纹样,我刚好有些了解。”希瑟接着丈夫的话继续道,“高地的林奈伯爵曾在北境内战时宣布效忠新的凯洛公爵,他的家族纹章便是蓝钟花。林奈伯爵在军队中认识了斯滕·奥尔森男爵,也因为如此,我碰巧听说过林奈伯爵的几位子女,而他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卡拉'……我猜这应该是昵称?她必定还有一个更加正式的名字,卡洛塔、卡萝尔……”

  塔楼里的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赫尔格大人的脸色像死人一样青白,而我从未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希瑟的目光像鹰一样锁住了赫尔格大人的面庞:“卡洛琳……”

  赫尔格大人视线下垂,始终保持着沉默。

  “又或者……卡洛琳娜。”

  赫尔格大人的喉结颤动了一下。

  她点了点头:“所以是卡洛琳娜·林奈。”

  话音刚落,赫尔格大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紧绷到了极点,嘴唇不停颤抖着。我瞬间屏息凝神,唯恐他会大发脾气,用扫帚赶我们出去,但最后他只是重重喘了几下气,虚弱又压抑地说道:“请离开吧……我太累了,实在无力待客。”

  离开塔楼后,我不禁忧心忡忡:“你们刚才是不是把赫尔格大人逼得太紧了?他看起来很受伤。”

  “他会熬过去的。”瑟里说,“比起这个,我们有些信息要和你确认,贝丽特。”

  “你未免也太冷酷了!”

  “我冷酷?”他翻了个白眼,“拜托,真正冷酷的家伙在我旁边——希瑟一开始就知道卡洛琳娜·林奈的名字,她是故意一个个说过去试探他的。”

  “什么?!”

  “实在是很抱歉。”希瑟也坦诚道,“我只是想看看赫尔格大人容忍的底线在哪里,以及他被触及底线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样太坏了!”我感到荒谬至极,“你们这对夫妻太坏了!”

  “相信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瑟里假装从空气中抓了什么东西放在希瑟的胸口,“给,你人生中的第一个坏人勋章。”

  希瑟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这样为难赫尔格大人。”我埋怨道,“赫尔格大人是一个好人。”

  “也许吧,但他确实给了我们一些存疑的信息。”希瑟回答,“贝丽特,你的记忆力很好,所以我们会默认你给我们的信息——无论它们最后被证明是真还是假,至少都很好地还原了当时的情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暴风雪发生的那天晚上,你说的是'赫尔格大人亲眼看到他们被一个黑影拖走了',没错吧?”

  我用力地点头。

  “然而,赫尔格刚才却说他'忘不了那双像狼一样发光的眼睛和白毛上的斑斑血迹',意思是他很清楚地看到了毛人雪怪的外形,而非一个朦胧不清的影子。”瑟里说,“好好回想一下,贝丽特,赫尔格在案发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唔……”我很认真地回想着,“是黑影——我很确定他说的是黑影!'一个可怖的黑影抓住了梅特,乌尔里克试图去救她,结果也惨遭毒手',赫尔格大人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们都相信你。”希瑟说,“然后是第二点,贝丽特,灵媒用盲眼看到的命运之线究竟是怎样的呢?真如赫尔格大人所说的那样,具体到了连他和乌尔里克的对话都如此清晰的程度吗?”

  “没有那么详细,约尔根大师说的是'一周前的某个晚上,你与那个黑发的小伙子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协议的具体内容是赫尔格大人后续自己补充的。”说着,连我自己都不免产生了一丝迟疑,“所以赫尔格大人……他是在说谎吗?他和梅特、乌尔里克的遇害有关吗?”

  “尚且还不能确定,必须等勘查完矿洞之后,我们才能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结论。”希瑟说,“不过,情况确实比我们最初预计的要复杂一点。”

  “勘查矿洞啊……”我抬头仰望昏黄的天空,“白昼已经快要结束了,只能等明天再说了……我看到烟囱上的黑烟了,爸爸应该正在做晚饭,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小声问道:“如果约尔根大师是假灵媒……是不是意味着梅特和乌尔里克已经死了?”还没等他们回答,我补充了一句,“不用特意安慰我,告诉我实话就好。”

  “事情还不明了,没必要这么悲观。”瑟里回答——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这句话让人感觉格外安心,可能是因为他平常说话最不留情面,如果连他都没有得出最坏的结论,那么情况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

  就在我微微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突然骑着马跑进了村子。

  “我是赤岩镇领主的誓言骑士亚奇。”对方说,“请问当地的执政官在哪里?我有急事相告。”

  “赫尔格大人就住在那边的燧石塔楼里。”我说,“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赤岩镇有一名连环杀人犯在执行绞刑前从监狱里逃走了。”骑士亚奇回答,“犯人名叫拉格纳罗克,我正在追查他的下落。目前来看,他可能逃到了薄暮湾附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得到当地居民的协助。”

  闻言,我的胸口骤然传来一阵闷痛,像是被某种庞然的无形之物压住了肺腑。我喘不上气,世界在我的眼前天旋地转,周围人的声音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嗡鸣。我感觉很冷——而当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倒在雪地里时,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