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 第42章

作者:福袋党 标签: 西方罗曼 正剧 先婚后爱 玄幻仙侠

  “我……”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不重要,毕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用太过在意……只要结果是好的……”

  “希瑟。”瑟洛里恩眯起了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噢,抱歉,我刚刚想起来了,其实是女巫告诉我的……”

  “撒谎!”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你连女巫说'毒龙死后会来取走它的心脏'这种细节都没有遗漏,怎么可能连毒腺的事情都不记得?”

  希瑟本能地退后了一步,手中的素描本也掉在了地上——这根本没有道理,她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她随随便便就能打倒十个和他同样体格的男人,但他严肃的表情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岁。

  “这不重要,瑟里……”她近乎恳求地说道,“那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人是会改变的,我当时的心态早就和现在不同了……”

  “希瑟,我是你的丈夫……你知道我不可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不可能在听到它之后假装我不知道,不在乎,因为我爱你……”瑟洛里恩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颧骨,他脸上痛苦的表情令她心碎,“你说过,既然我们已经分享了那么多秘密,再多一个也无关紧要……告诉我,希瑟,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去吃毒龙的毒腺?”

  希瑟艰难地喘着气,心跳猛烈而沉重,像是重拳一样砸在她的胸口。天气很晴朗,碧空万里,而她的世界却掀起了狂风骤雨。

  “我……”她哽咽着,喉咙里有鲜血和胆汁的味道,尽管汹涌的情绪几乎像风暴一样将她撕裂,她开口时声音却是轻飘飘的,一阵微风就足以吹散,“因为我想死。”

  一瞬间,幽邃的树影吸走了所有声音,整个森林都陷入了死寂

  即使是早有预感的瑟洛里恩,此刻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你刚刚说什么?”

  “因为我想死。”希瑟闭上眼睛——在脱口而出过一次后,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似乎不再那么困难了,“女巫来取心脏时,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恢复以前的样子,结果她笑了……她说,'你不会也以为这是诅咒吧?孩子,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没有什么诅咒可以让你解除'。然后我又问她,能不能用我的命换取西格德的命,答案同样是不。”

  “我在黑暗中里倾听了多少次,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我在诗思里用尽了我言辞,求他将我的一息散入空茫①……”他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早就……可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是你杀死了毒龙,是你拯救了北境,是你……”

  “因为这都是我的错!”她颤抖着回答,“如果西格德没有为了我和父亲大吵一架,他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在第一时间遇害。他会留在白盔堡里,好好地活着,他才是那个应该成为屠龙者的人……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如果接受魔法改造的人是西格德,谁都不会有异议。如果是西格德变得高大又强壮,所有人都会为他感到高兴,而不是惊恐万分地说'天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然后试图安慰你这只是暂时的,祈祷着有朝一日你能变回原样……”

  更糟糕的是,他们甚至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困惑和同情……而这甚至比王都贵族对她的冷嘲热讽更令她痛苦。

  “哪怕是那些爱着我的人,英格丽和伊薇特,布琳迪丝女士和卡尔大人……我知道他们爱我,支持我,可是……我同时也知道,假如有机会的话,他们一定都希望我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没有人想要现在的我,可我已经没办法回到过去了,时光只有在魔法的世界才能倒流,可魔法已经死了,西格德也是……我只好祈求自己的死亡能让大家感到宽慰,他们会记得我是保护了北境的英雄,而不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可悲的,不男不女的怪物……”

  瑟洛里恩的表情好像快要哭了,他看起来比她还要难过:“别这么说,希瑟……”他不断地亲吻她,“我就想要现在的你。”

  她苦涩地挤出一个微笑:“那是因为你只见过现在的我。”

  “这样就够了。”他说,“因为我已经爱上你了。”

  再多的话也无法形容这寥寥数语带给她的安慰。

  “别为我担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希瑟擦掉了脸上的泪水,随后又替她的丈夫擦干了眼泪,“吃下毒腺后,我短暂地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我就后悔了——如果我死了,英格丽该怎么办?伊薇特该怎么办?我怎么能不为我仅剩的家人,为那些爱我的人考虑?而且毒龙虽然死了,但入侵北境的萨迦里人仍未解决,百姓们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主动寻死了。”

  然而听完这些话,瑟洛里恩看起来更加绝望了:“为什么你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他看着她,“你不能这样下去,希瑟,你不能靠着对别人的责任和愧疚活下去……因为你本来就应该活下去,你是一个好人,值得被人们所爱。”

  “我……”她试图回以微笑,“我明白,瑟里……”

  “你很好,我们都很爱你,西格德的死并不是你的错。”他抚摸着她的脸庞——和那天在萨迦里部落时一样,既是安抚,也是为了不让她逃避,“这不是你的错,希瑟。”

  她下意识地咬着脸颊内侧的肉,目光落在他的下巴上:“我明白……”

  “不,你要看着我,希瑟。”他强调道,“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呼吸沉重起来,肺里像是灌满了铅水:“我明白……”

  “这不是你的错,希瑟。”

  “我明白……”她喘息着,“我明白了,瑟里,别再……”

  “这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她,亲吻她,“希瑟,这不是你的错。”

  猛然间,一股可怕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冲动攫住了她——那场心灵的风暴终于摧毁了一切,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控制。

  在凛冬的寒风中,希瑟感觉自己像是衣不蔽体,感到脆弱而无助。当瑟洛里恩拥抱她的时候,她只能紧紧抓住他的后背,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她将其视作自己软弱的底线,但现实很快就证明了这不过是另一个谎言——当她的丈夫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时,她嘶哑地抽噎一声,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负隅顽抗的力量。

  她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忍不住放声痛哭。

第52章

  一周过后,瑟洛里恩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离开了猎户小屋。

  “瑟里,你还好吗?”

  “我没事……”

  希瑟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看起来像是一条搁浅了很久的鱼。”

  瑟洛里恩发现他的妻子其实也不乏一些(很损的)幽默感,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无心的:“好吧, 我有事……前天我可能训练过头了,现在肌肉还是有点酸痛。”

  自从他们度过了第一个美满的夫妻之夜后,瑟洛里恩对于身材的焦虑感久违地涌上了心头。多亏萨迦里人有限的照顾,让他比离开埃达城时消瘦了不少,但通过挨饿才凸显出来的肌肉线条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能像希瑟一样——呃,这种想法好像太贪婪了,那么至少要像黎塞留一样,精壮结实,有着宽阔的臂膀和形状漂亮的肌肉。

  这种功利的想法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所以他给希瑟的说法是:“我一直对武艺很感兴趣。”

  希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并表示可以担任他的剑术老师。

  只有傻瓜才会拒绝屠龙者的指导。

  “黎塞留爵士当然是一位天赋卓越的剑术大师,但他出生于布雷泽家族,从小就接受最好的剑术指导,许多技巧早已融入本能。正确的握剑方式,进攻后退的步伐,距离上的把控……对他而言,这些都是一个人生来就应该掌握的。”希瑟说, “而且据我观察,大多数天才都不太适合教导别人,因为他们很难向别人解释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理解别人为什么做不到。”

  瑟洛里恩坦诚道:“后面那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不太妙。”

  闻言,他的妻子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这就是为什么我用了'大多数'。”

  事实证明,希瑟是一位比黎塞留好上一百倍的老师。不光是因为她的实力更强,经验更丰富, 也因为她懂得一个半路出家的习武之人需要克服哪些困难。

  尽管他已经有些基础了,但她还是先从基本功开始教起,并且悉心纠正了他过去无意间养成的种种错误习惯。在确认了他的臂力和握力后,希瑟为他量身定做了一把木剑——瑟洛里恩围观了这一过程,必须承认贝丽特是个有品位的人,他的妻子卷起袖子后鼓起肌肉的小臂确实令人着迷。切磋时,她故意露出破绽,暗示他主动进攻,一旦他成功便大力称赞,若是失败也会柔声鼓励,以免他因为感到难堪而失去学习的热情。

  ……哈,某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才骑士最好学着点。

  然而,这种良好的学习节奏在前天因为希瑟的一句话而中断了。

  他的妻子说:“如果你今天也好好训练的话,晚上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说真的,即便是世界上最正经的人,也很难不对这句话浮想联翩吧?

  于是瑟洛里恩异常刻苦地训练了一整个下午。等他筋疲力尽地回到猎户小屋,发现卧室里已经点好了蜡烛,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芬芳时,他不由得心跳加速,期待着他的妻子会以怎样的方式登场。

  接着,希瑟她……呃,很普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我做了一个大浴盆!”她兴高采烈地为他展示,“热水也烧好了,我还买了一些有助于睡眠的干花泡在水里,今晚你可以痛痛快快地泡一个澡了。”

  ……好吧,这可能就是一个在旁观妻子做木工时只顾着看她露出来的手臂而没注意她究竟在做什么的家伙应有的下场。

  考虑到他们的行程已经因为他而推迟了一天,瑟洛里恩实在不好意思再次开口,只好怀着一颗谦卑的悔过之心,浑身酸痛地踏上了通往缬草镇的道路。

  期间,他一直暗自期待能够多发生几个类似薄暮湾那样的小插曲,不仅是因为薄暮湾之谜非常有趣,也因为他内心深处并不是很想回埃达城……他希望他们能永远这样结伴而行,只有他和希瑟,只有他们两人。

  不过他也知道希瑟身上担负了太多责任,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对他们而言太过奢侈了。

  中途,他们路径了北境中部最大的城市斯瓦索夫迪,并在那里收到了埃达城的来信,落款是伊薇特。她表示德西莫斯已经被重新软禁起来了,埃达城一切安好,让希瑟不必担心。

  “她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

  “斯瓦索夫迪是连接北境南北的重要枢纽。”希瑟解释道,“北境以北多山地,要传递消息并不方便,在北境内乱的那两年里情况尤为严重,所以需要一套相对固定的流程。如果第一封信在北境以北,又不确定我接下来的具体行程,只知道我要从北部返回南部,那么第二封信就默认送到斯瓦索夫迪。”

  瑟洛里恩点点头:“可以让我来回信吗?”

  “当然。”

  于是他在信上如此写道:致亲爱的伊薇特,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这段时间以来,我和希瑟过得很幸福,每天都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并且在夫妻之事上也达成了圆满,所以你不用为我们担心——对了,在我右手受伤期间,她还会帮我把肉排切成小块。

  读到这里,想必你心里也在为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融洽而高兴吧。你姐姐也很想念你,我们很快就会返回埃达城,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忠诚的瑟洛里恩

  信件很顺利地寄了出去,因为当时希瑟正在和斯瓦索夫迪的领主阿尔瓦迪·奥塔尔商榷要事,抽不出空来过目信上的内容。

  在斯瓦索夫迪休整了两天后,他们再度踏上旅途。途中他们经过了南斯特,马尔尚伯爵已经被执行了绞刑,昔日热闹的伯爵府邸如今空无一人,静候着下一位主人的光临。

  又过了两天,他们最终抵达缬草镇。然而,当他们敲响执政官府邸的大门时,却没能见到吉尚本人。

  “附近的一个村落疑似有疫病传播,许多人都病倒了,老师不得不亲自前往处理,目前镇上的大小事务暂时由我代为管理。”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斯瓦苏学士,吉尚的学徒兼副手,看着一副无精打采,郁郁寡欢的模样,二十多岁就已经有了中年男人会有的疲态,“公爵大人,老师托我转告您,一旦您回来了,请务必尽快赶去石荫村。”

  “竟然是这样……吉尚大人离开多久了?”

  “老师是一周前离开的。”

  希瑟眉头紧蹙:“吉尚大人年纪也不轻了,他没有传信回来要你派人过去帮忙吗?”

  斯瓦苏摇了摇头:“我也提议过让几名学徒与老师同行,但他都拒绝了,说是情况很危险,把经验不足的年轻人派过去只会白白送命。而且石荫村一共只有五户人家,村民总计不到三十人,老师说他一个人也顾得过来。”

  “我明白了。”希瑟叹了口气,“我先去探望一下班尔维,然后就出发去石荫村。”

  “噢,关于这个……”对方的脸色看着愈发憔悴了,“那孩子不久前才睡下,我想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他……当然,如果您坚持要见他一面的话……”

  “无妨,可以等回来之后再说。”她问道,“是不是他的癫痫病又发作了?”

  斯瓦苏学士不安地搓着手指,默默点了点头。

  了解过大致的情况后,瑟洛里恩和希瑟便离开了执政官府邸。虽然斯瓦苏学士表示客房很快就能打扫好,但希瑟还是决定在学院附近的一间客栈落脚。

  “班尔维的身体很虚弱,如果我们住在执政官府邸,不仅会打扰到他养病,我们日常活动也难免束手束脚。”希瑟解释道,“缬草镇虽然不大,但位置上靠近埃达城和南斯特,而且时常有各地的学者前来拜访,因此客栈建设得相当不错,房间干净整洁,提供洗浴,食物种类也很丰富,住起来还是相当舒适的。”

  说罢,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瑟洛里恩愣了一下:“什么……等等,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不,你要留在这里。”

  他坚持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听到他的话,希瑟只好叹息一声:“你刚才也听到了,连一向对班尔维寸步不离的吉尚大人都不得不亲自前去处理,石荫村的境况恐怕不容乐观……你对我很重要,瑟里,因此我会将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说着,她在他的额前落下一吻,“魔法可以保护我不受疫病的侵害,所以我并不惧怕它……我只惧怕它会危及你的生命。”

  尽管仍有些不甘心,但瑟洛里恩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将脸埋进她的肩膀:“我果然是你的累赘,对不对?”

  “伊薇也经常这么说,但事实是她总能在各种事务上帮到我——你也是如此,瑟里,不必总是为此而焦虑。”希瑟拍了拍他的后背,“事实上,我之前对于假银币的调查暂时还没什么成果,目前只是封锁了嫌疑人曾经的住所和药剂室。而你不仅识字,对药理、炼金方面的知识也颇为精通。我不在缬草镇的这段时间里,只能拜托你替我继续调查了。”

  妻子的嘱托令他心下稍安:“我会的。”

  简单地用过午餐后,希瑟就骑上贝斯特拉出发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种孤独感在瑟洛里恩的胸口萦绕不散——自从离开萨迦里部落后,他和希瑟就一直待在一起,如同星星环绕着月亮,只有在薄暮湾时短暂地分开过。如今希瑟独自一人赶赴石荫村,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没有月亮的夜晚总是阴沉又寂寥,他的心中也满是怅然。

  不过他很快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希瑟在离开前委托给了他重要的任务,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完不成,他还怎么好意思继承爱丽诺尔夫人的遗志,续写北境百科全书呢?

  关于嫌疑人埃米尔的信息,希瑟事先都已经交代给他了:埃米尔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早年靠帮医师晾晒和分类草药勉强糊口,后来因为出色的记忆力而受到吉尚的赏识,得以进入学院接受正式的草药学教导。因为年幼时的遭遇和脸上的胎记,他养成了自卑内向的性格,除了导师吉尚,极少与他人来往。

  整理了一遍手头的线索后,瑟洛里恩决定直接前往埃米尔的旧居所和药剂室进行调查。

  埃米尔在学院里有自己的房间,但他很少住在那里,宁可在药剂室打地铺过夜——某种意义上,瑟洛里恩能够理解这种做法。在人来人往的集体房舍,一个心思敏感的人往往很难产生安全感。反而是平日的工作场所更令人心安,因为这个地方是他维持生计的基础,只有确认这里依然存在,并且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下,才能够使他的心安定下来。

  所以他选择先调查药剂室。奇妙的是,房间里虽然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并不杂乱,草药袋都用细绳系紧了,药砵、蒸馏瓶等工具都被清理干净并放置在箱子里,可见埃米尔对这里很眷恋,而且他并不是临时逃走的,在离开前,他有充足的时间将这里打理整齐。

  也正因为如此,唯一没有被清理过的薰炉在这种环境之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