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袋党
“你做得很好,孩子。”她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同时重新架起了剑,“热身结束了。”
黎塞留是实力一流的骑士,因此希瑟不必像面对其他人那样顾虑他的安危。她用盾挡住了他的下一击,借用惯性将他的剑身推了出去。
这四年以来,黎塞留应该积累了不少经验——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至少不足以让他在失去平衡后及时做出调整。当她挥剑劈向他时,支撑他做出反应的已经不再是肌肉记忆,更像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即使如此,这种本能也只能奏效一次。
当希瑟挥出第二剑时,剑刃划过了他的面颊,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
第三剑,黎塞留勉强招架住了,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差一点握不住剑。他尝试用之前的方式卸掉她的力道,希瑟当然察觉到了,但她任由他这么做,以便他积累更多的经验。
黎塞留试图再次进攻——以他表现出的疲态而言,他的进攻速度意外地没有多少下滑——可惜希瑟早就判断出了他的下一步行动。她与无数强大的敌人战斗过,其中不乏命悬一线的瞬间。对方被逼至绝境的灵光一闪,只不过是她目睹过太多次的场面。
她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只是向上挥砍,击中了他的剑身。刀剑相撞的瞬间,随着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黎塞留的剑柄脱手而出,银剑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最终落在了远处的干草堆里。
希瑟收剑回鞘,但热血仍在她的体内沸腾:“失礼了。”
黎塞留站在原地,脸上一片空白,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慢慢呼出一口气:“感谢您的赐教。”
希瑟看着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刚才的伤痕已经渗出了血珠,但他浑然不觉,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血抹在了脸上,只是转身走去将剑捡起来。当他弯腰的时候,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迟来的内疚……刚才她是不是太认真了?居然对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下重手,实在是有失长辈的风范。
“瓦哈拉剑和骑士剑的使用方式确实很不一样。”黎塞留感慨道。
“瓦哈拉剑是由骑士剑演变而来的,只是根据纳维亚人的习惯进行了调整,比起长剑,更接近砍刀。”她解释道,“纳维亚人习惯用战斧,因为斧头既能作为武器,也可以用于砍树造船。”
不过瓦哈拉剑外观华贵,做工精良,大多数纳维亚战士即使不常用剑也会去专门定制一把,作为地位和荣耀的象征。
“这把瓦哈拉剑是您的佩剑吗?”
“没错。”
“相较于您的力量,它看起来好像有点轻。”黎塞留说,“以我个人之见,这把剑恐怕得再长三英寸才能符合您的需求。”
他说的不错,这把剑并不适合她,然而……这是西格德的佩剑,当时他才十七岁(并且永远停留在了这个年纪),力量上并不及她。希瑟留用它更多是出于纪念。
这些内情当然不适合向黎塞留吐露,她只好含糊其辞道:“这是……故人的遗物。而且我很少用剑,只是平日会保持练习。战场上风云变幻,熟悉的武器越多,在突发意外的时候就能有更多选择。”
“原来如此。”黎塞留若有所思,“这么一说,虽然您在单人比武时的长枪技术也十分卓越,但果然还是团体赛中使用战斧时的英姿更令人印象深刻。”
对方恳切的语气和敬仰的目光让希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他的长剑上——剑柄的护手并非骑士剑常见的十字形,末端微微弯曲,整体呈弧形,有如弦月,可能是为了方便用剑柄格挡而特意设计的。柄尾球上雕刻着象征布雷泽家族的三瓣百合花。
虽然希瑟对于这种弧形护手究竟能对格挡起到多少作用抱有怀疑,但长剑整体精美的做工是无可挑剔的。任何一个对兵刃有点鉴赏水平的人,在看到这把剑时都会不由得露出微笑。
黎塞留看到她笑了,有些迟疑地问道:“我的剑有哪里让您发笑吗?”
“不,只是觉得这是一柄难得的好剑,打造它的工匠一定非常优秀。”
听到她的称赞,黎塞留有点害羞地笑了:“这是兄长送给我的成人礼——噢,我说的是二哥克莱蒙梭爵士,他曾在四年前与您交过手,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他。”
希瑟当然记得克莱蒙梭,既是因为他实力出众,也因为他是王族的贴身护卫,曾多次保护英格丽不受歹毒之人的危害。
不仅如此,在阿利斯特自认为北境已经名存实亡,毫不客气地为了自己的情妇而公然羞辱英格丽时,克莱蒙梭爵士依然坚持将每年比武竞技大赛的鲜花王冠献给王后,维护她的尊严,是一位难得兼具实力和品性的优秀骑士。
“克莱蒙梭爵士武艺超群,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说,“你也是如此,黎塞留爵士,以你的天赋,只要保持现在的勤奋努力,终有一天会成长为不逊色于你兄长的骑士。”
闻言,黎塞留腼腆地低下了头,轻声道:“您谬赞了……”
训练告一段落后,希瑟坐在校场边的木桩上,将剑身擦拭干净,又用剑油仔细保养了一遍,才将它插回剑鞘。
“对了,你的剑看起来好像也能单手使用,但一直没有看到你用盾。假如你需要定制一面新盾,我刚好认识一位很不错的木匠……”希瑟边说边抬起头,却发现黎塞留不知何时已经把上衣脱了,吓了她一跳。
对方连忙解释道:“抱歉,我实在太热了……我、我是说流汗的那种热……②”
希瑟见他浑身是汗,表示了理解:“激烈的战斗确实会让人热血沸腾,不过北境天气寒冷,你这样会感冒的。”
“是,日后我会多加注意。”
“另外,训练结束后可以去公共澡堂暖和一下身体。”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北境保留了许多纳维亚人的传统,所以对整洁十分重视。每周六都是固定的洗浴日,无论前一天你是否清洗过身体,周六都必须洗一次澡。”
“是,大人。”
希瑟严肃地看着他:“这件事非常重要,黎塞留爵士。我知道南方人有用香水遮掩体味的习惯,但这在北境是绝对不行的。”
黎塞留的脸变得更红了:“请您放心,我平常也很注重卫生,绝对不会很长时间都不洗澡的!”
当他用衬衫擦汗的时候,希瑟打量着他的身体——紧实有形的肌肉证明了他平日的严格锻炼,他的肩膀比她见过的大部分南方男性都要宽阔,手也更大,这可能就是布雷泽家族容易出顶尖剑士的原因,但和典型的南方人一样,他的体毛要比北方男性稀疏得多……
思绪至此,希瑟发现黎塞留已然被她看得满面红晕,他真是一个容易脸红的人:“噢……对不起……”
“没、没关系!”黎塞留拘谨地双手握住剑鞘,眼神躲闪,看起来比她还要慌张,“您想怎么看都行,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我是说,请别误以为我是那种性格忸怩的人……”
“我理解。”
其实希瑟在军队中早就见惯了男人的身体,但联想到昨晚瑟洛里恩脱衣服时也表现得很拘谨,她本以为是他内心深处不愿与她同床共枕的缘故,不过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因为王都人在这方面比较保守,不喜欢被人注视身体。
难得提前离开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希瑟很快就找了个理由离开,好让黎塞留保有一点隐私。
甫一走进城堡东翼,她就看见书记官胡尼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噢!谢天谢地,大人,我正要去校场找您呢。”见到她,对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顺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希瑟知道她的书记官有点神经衰弱,时常会陷入焦虑,但这种程度的反应显然不合常理:“怎么回事?”
“大公会议③的代表今日又来了。”他面露难色,“至于目的……想必您也知道,他们希望恢复神圣的……”
“神圣的教团武装。”希瑟替他说完了,“而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在乎教会在王都享有怎样的权力,但是在北境,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宗教武装势力。”
“这是当然的,大人,可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书记官,并没有资格对格雷厄姆主教说不……”他唯唯诺诺道,“恐怕这一次也得您亲自出面才行。”
“我明白。”她揉了揉太阳穴,“我需要先洗个澡,会面安排在半个小时后。”
“是,大人。”胡尼回答,“对了,有一封来自王都的信。您是想现在就拆看,还是我先替您送到书房?”
“直接给我吧。”
她本以为这是英格丽寄来的结婚贺函,接过信后却发现火漆上的图案是欧根家族的闪电雄鹰。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大人……您还好吗?”胡尼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安。
希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没什么。”她将信交还给他,“把它烧了吧。”
第十章
距离婚礼已经过去了一周,瑟洛里恩逐渐习惯了和希瑟睡在一张床上。
在这期间,他一直暗中好奇这种情况会不会促使某个浪漫意外的发生。比如一觉醒来后,他们之中的一个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抱住了另一个人……
倒不是说他很期待这个,但这是非常合理的假设,考虑到北境气候寒冷,他们又睡在一张床上,而在内心深处,他们可能都有那么一点寂寞——再强调一次,他并没有期待这个,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偶尔发生几次是很正常的,而且也无伤大雅。
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夫妻,举办过正式的婚礼,并且在天父和他安排在人间的传声筒——咳咳,他是说主教面前发过誓,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们都将是彼此忠诚的依靠,最坚实的保护者,以及……呃,后面他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几句老掉牙的牧师布道,他对这些废话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总而言之,哪怕做一些更加亲密的事情,也没有人能责怪他们,更不用说这点肢体上的接触了,又不是说年轻男女偶尔在床上拥抱一下就会生出小婴儿什么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俩的睡相都很好,没有给命运留下多少发生意外的余地。
尤其是希瑟——瑟洛里恩曾经花费了半个晚上的时间,以治学般的严谨态度观察她睡着后的模样,最终确认了她那如临大敌般的睡姿是由始至终的,仿佛时刻准备给某个藏在角落里的不知名刺客一记迎头痛击。
等到了后半夜,瑟洛里恩感觉脖子又酸又痛,很想开口问一句“你真的打算这样一动不动到早上吗?”。
不过当时的他虽然很困,但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并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止于妻子睡觉期间反射性的一拳,也不希望自己的脑袋像熟透的甜瓜一样炸开……所以他只是打了个哈欠,照旧暗自腹诽几句,随后便沉沉陷入了梦乡。
天色拂晓时,瑟洛里恩意识模糊地半醒了过来,发现希瑟正在穿衣服,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犹如古帝国时期的雕塑。
他下意识地翻了一下身,以便更好地看着她。另半边的床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气味,瑟洛里恩闻到了皂角、皮革和某种微苦的草木,还有一点点金属的味道,可能是她经常穿锁子甲的缘故。
“抱歉,我好像又吵醒你了……”
其实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希瑟虽然体格高大,但很擅长在黑暗中无声地行动,除了他们同床之后的第一天,瑟洛里恩就基本没有被她惊醒过了,这仅仅是第二次。
“没关系,是我自己有点兴奋过度了。”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渐渐变成了咕哝,“因为画室的事情……”
就在昨天,瑟洛里恩借由《动物皮毛处理图解》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学习绘画的兴趣——很难想象他居然把这件事拖了那么久,明明他结婚后第二天就发现这本书了——希瑟欣然表示他可以自由使用城堡东翼的旧画室,那里是她过去练习绘画的地方。
瑟洛里恩本想趁胜追击,提出让希瑟当他的老师,却遭到了她的婉拒。
“我已经多年不曾执笔了,技艺退步了许多,也没有教导过别人画画。”当时的希瑟如此回答,“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一位更加专业的老师来教你。”
……好吧,不圆满的胜利也是一种胜利。
瑟洛里恩揉了揉眼睛,梦游似地问道:“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用画室?”
闻言,希瑟低声笑了起来:“就这么期待吗?”
她刚起床时声音有点沙哑,又因为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慢吞吞的,尾音微微拖长,给人以慵懒之感。
每次听到她这样说话,瑟洛里恩就莫名有种骨子里发痒的感觉。
“我想画室应该已经打扫好了,不过颜料还得晚几天才能到位。”希瑟补充道,“如果你想提前去那里看一看,我会让布琳迪丝女士今天就把画室的钥匙交给你。”
瑟洛里恩模糊地应了一声,眼皮愈发沉重。
“时间还早,睡吧……”他听见对方轻柔的低语,依然带着那种磨砂般的质感,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小指头在用尖尖的指甲刮擦他的胸口。
有那么一会儿,瑟洛里恩突然萌生出了某种毫无来由的好奇心,想知道假如他开口挽留,或者抓住她的袖子不放手,她是否会屈从于他任性的要求(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然后回到床上继续和他一起睡觉。
可惜昏沉的睡意让他反应慢了半拍,而希瑟又走得太快,在他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隐约听见了卧室的房门发出咔嚓一声。
再次一觉醒来后,瑟洛里恩发现已经临近中午了,心里不禁有点懊悔。
因为某些迟来的危机感,他不得不在下午预留出一些时间,用于和黎塞留的剑术练习,防止他的肌肉线条变得更加暧昧不明(就像他和希瑟的关系一样)。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能待在藏书馆的时间变少了。
瑟洛里恩曾经理想化地认为这一问题可以通过早起来弥补,但自从来到北境后,他就变得越来越懒散,整天只想坐在藏书馆里,一边看书一边喝热牛奶,不放黎塞留鸽子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简单收拾好自己之后,他直接前往城堡大厅用餐,却出乎意料地在餐桌前见到了许久不曾露面的伊薇特。
以及……不出意外的,她正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瑟洛里恩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伊薇特小姐。”
对方也回以甜美的微笑,只可惜嗓音一如既往地嘶哑:“午安,瑟洛里恩殿下。”
“不必那么客气,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瑟洛里恩正在等待她说出那句“那您也叫我伊薇特吧”,但女孩只是柔声答道(虽然她的“柔声”也没有特别柔):“我想还是算了,殿下。许多人都以为北境是一片荒蛮落后之地,其实我们是很注重礼节的。”
“原来如此……”这恐怕是他来到北境后最煎熬的时刻了,“不过话说回来……伊薇特小姐,你似乎不小心坐到了我的位置上?”
“是吗?”伊薇特回答,“您可能误会了什么,这里一直都是我的位置,五年来从未变过。”
呃……现在瑟洛里恩有点怀疑他先前的猜测了,也许对方压根没想过为他和希瑟制造什么独处的环境,只是她那段时间碰巧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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