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安哲
琳琅听得入迷,“暗夜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我还第一次听说呢。”
“是啊,”承翊捏捏她的小脸,“我也是从皇兄给我的藏书里看到的,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总之,当时的暗夜庭叫人闻风丧胆,如今,却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名字,就算还记得的,就像那书中的传说一样,说出来也很难让人相信。”
琳琅猜测,“是那位惠妃娘娘进宫之后,暗夜庭就归顺朝廷了吗?”
“说是归顺,不如说是瓦解,似乎他们内部也出现了矛盾。这种矛盾,随之蔓延到惠妃与父皇之间。”承翊低低的开口,“我没见过惠妃娘娘,但据说她相貌极美,父皇几乎为她痴狂,从民女直接封为妃子,是前所未有,也大大不合祖制。一向仁政的父皇却不管不顾,与大臣们争执了无数次,丝毫不肯让步。那之后的第二年,三皇子便出世了。
三皇子极为聪颖,十分得父皇欢心,当时尚未议储,父皇明显偏袒于三哥,便又和几位主张立长的大臣舌战了数十回合。据说,父皇连立储的圣旨都写好了,惠妃娘娘却出了事。”
萧承壁幼时丧母,琳琅知道这个,忙不迭的问,“惠妃娘娘生病了吗?”
承翊摇头,“没有,是皇兄。他,中了毒。”他叹了一口气,“七和散,暗夜庭最厉害的毒药之一,非庭中之人不能制。”
陷害,绝对是陷害!不知道为什么,穆琳琅会对素未谋面的惠妃有种深切同情之感,可能是她神秘的身份,也可能是琳琅对皇后的不喜。萧承琰是长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除掉惠妃,最大赢家是谁!
不过她不能在承翊面前这样说皇后,于是只委婉开口,“惠妃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呢?皇上都快要立她的儿子做太子了,她这样不是自毁前程嘛。”
而且,皇后也太狠了吧,为了干倒对方不惜在自己儿子身上下那么厉害的毒药。想想,萧承琰也怪可怜的。
承翊自然知道琳琅的意思,他拍了拍她的脑门,“莫要误会皇后,她最疼爱皇兄,怎可能拿他身体玩笑?七和散的厉害之处,是在于它的药性,它可以蛰伏在人的体内七月之久,耗尽人的精血而亡,这期间,若非精通毒草之人,再高明的大夫也诊治不出问题。
当时皇兄偶感风寒,幸得太医院一位新进御医察觉到异样,那时候,七和散已经在皇兄体内蛰伏两月之久。而那两月,他几乎每日与三哥一起,在惠妃娘娘的寝宫用膳。”
琳琅不说话了,承翊继续道,“事发之后,惠妃娘娘自缢而亡。等到皇兄的身体康健,立储的圣旨也到了。”
这事情一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琳琅还是有疑问,可此刻悲哀盖住了一切,她知道的静妃,还有这个惠妃,结局都是这般凄凉。
承翊也只和琳琅说了一部分,确切的说,他只是转述太子的话。
他几乎是不加思考的去相信皇兄说的每一句话,他相信太子臻和睿王之间的仇怨,是来自睿王母亲的狠心,是来自睿王加诸在太子身上的恨。这一切,都是睿王的错误。
他要站在太子的阵营,要提高对睿王的防范,要找到他露出的马脚击倒他。
这就是他该做的。毕竟,他是太子的第二条命。
“承翊,睡吧。”过了好久,琳琅轻声道。
他应了,放下文书,一抬手,熄灭了蜡烛。
屋内陷入了黑暗,他们相拥着安静的睡去。而此刻,窗外,属于这个冬季的第二场雪,悄然来了。
※
雪花纷纷扬扬,毫不吝啬的降落在这片土地上,如此美景,总有人不会错过。
一双骨节分明,白皙的手伸出,接住这冬季的礼物,这双手本该是美好的,却被掌心和手背的伤痕生生破坏掉。
他的笑容,是一种乱人心弦的蛊,特别是在夜里,效果更是厉害。
深夜,他不知在院中立了多久,而雪花似乎永远也落不完,停不下。
“途更,”他轻声叹息,“还是明安城的雪最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更
☆、噩耗
承翊一大早便出门了,临走前好像在琳琅耳边低语了下雪了之类的,她唔的应了一声又继续睡去。
所以等琳琅起床,似玉来服侍时,她头一句便问,“昨夜下雪了吗?”
似玉笑,冬季下雪还不是正常,小姐开始被王爷给影响了。
琳琅忙说要去看,似玉给她穿鞋时,她突然瞧见茶桌上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束红梅,开得正艳。
似玉会意道,“是王爷亲自去摘的,说小姐起来后看见一定高兴。”
琳琅捧着脸,叹息道,“我又贪睡了,应该起来送送他的。这回去异地巡视,要好几日才回来呢。”
※
因着早上一束红梅的作用,琳琅的心情一直很好,连几次孕吐都显得没那么倒胃口了。
中午雪停的时候,长宁风风火火的赶来,幸好王府下人的动作快,院子里的雪早就铲干净了,(除了琳琅要求留出来的一部分)不然她定是要滑上几跤。
长宁是让琳琅陪她回顾府的,自穆尚之走后,琳琅已经“陪着”去了好几次了,长宁要去替尚之照顾他留下的猫猫狗狗。
穆尚之的院子是母亲最不爱去的地方,流浪猫狗那么多,简直都成了狗窝猫舍,虽然有几个下人专门打理,但有时候味道还是很冲。
安梨棠不止一次的对琳琅说,他院子里的丫鬟都不是伺候少爷的,全都用在那些猫狗身上了,成什么样子。
但母亲不满归不满,大哥不在家的时候,她日日亲自去盯着,唯恐怠慢了那些小祖宗们。
琳琅挺着刚显怀的孕肚,长宁在一边小心搀扶着她,带着歉意道,“琳琅,你受累了。我保证,这是这个月份最后一次。”
琳琅颇有深意的拍拍她的手,“你也就趁我还肯走动的时候,多珍惜吧。”
※
安梨棠很喜欢长宁,但她从未把这位刁蛮的公主和自己家的傻小子联想在一起。
可尚之不在跟前了,公主来得次数又勤,她突然后知后觉到什么。
趁着长宁在院子那头给狗狗们喂食,安梨棠拉着琳琅在廊下站定,佩兰细心,给她披上斗篷,琳琅问母亲,“阿爹人呢?”
“忙着给他外孙做木剑,木弓呢,也不知急什么,两条腿才刚会走呢。”安梨棠轻笑,又赶紧进入主题,“我问你话,你可要老实答我。你带来的贵客,可是中意尚之?”
琳琅忍不住笑,“阿娘,原来你比我还迟钝呢。”
“是真的?”
琳琅低声道,“我大哥与长宁,是互相喜欢。他们,很不容易。”她又赶紧添一句,“阿娘,你可莫要声张啊,要替你儿子先保密。”
“我的天,怪不得那傻小子迟迟不成亲,原是心里记挂着这位。”安梨棠悠悠的叹气,“八公主性子率真,模样可爱,可惜,她是皇后所出,这要是宫内其他妃嫔生养的公主,我还能去试一试。皇后?呵,那是个不顾感情只谋权益的女人,她可不会在乎公主的选择。”
母亲早年养在太后膝下,宫里头的热情冷暖也都受过,看人是尤为准的。
琳琅也道,“连我也并非抱着什么希望,只是瞧她那般辛苦,想着能甜一日,便算一日了。”
※
长宁这次耽搁得有些晚,因为一条土黄色的小狗生了病,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长宁很担心,在一旁看着兽医给它喂了药,又亲自用毛毯给它包起来,放在干净的小窝里。
“我还记得,这一条刚来的时候最是脏乱,全身的毛都刺啦刺啦的竖起来,把眼睛都遮住了。瞧瞧现在,干干净净的,也增了重,看着可爱多了。”琳琅在一边,看着长宁亲力亲为,“它们得公主亲自照料,可真是幸运啊。”
长宁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没太多经验,没尚之照顾得好。”
“公主该动身回宫了,快到宫禁的时辰了。”琳琅拉着她起来。
长宁恋恋不舍的望了望这些小可爱们,其中一条白色耷拉着耳朵的小土狗,还一直蹭着长宁的脚,似乎不舍得她离开。
长宁对琳琅嫣然一笑,声音很轻的开口,“尚之说过,以后我们的家里,会有许许多多的猫猫狗狗。”
二人从尚之的院子里出来,安梨棠是早就回去内院的,没陪她们多聊。
长宁扶着琳琅下台阶,赶车的小六子嗒嗒嗒的跑过来,这么冷的天里,竟是满头的汗。
琳琅还笑他,“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难不成是马跑了?”
小六子看着她们俩,眼睛空洞得像是没了眼球,礼也忘了行,喃喃开口道,“本朝的军队,已班师回朝。”
“真的?!”琳琅用欢喜的眼神去瞧长宁,拉了拉她的手,“听到没有,大哥要回来了!”
长宁的脑袋被震了一下,双手只紧紧握住琳琅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心跳得飞快,还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小六子却继续梦游似的说下去,“这一次,嘉朝打了胜仗,但是我们府上的尚少爷,军队的左前锋,他——战殁沙场了。”
※
漫长黑暗的冬季才刚开始。
穆府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与之相反的,是街上百姓的欢喜鼓舞,他们奔走相告,“胜了胜了!我们的将士打赢了!”他们用鞭炮,彩带庆贺,如过年一般的喜气洋洋,“这下子金藩要好好归顺了吧,叫他们不自量力!”
如过年一般的热闹声音传到家里,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爹爹,阿娘,长姐,还有琳琅自己,都死沉沉的站着,仿佛要一直这样站下去。传来哭泣声的,是跟在穆尚之身边的几个小兵,这些日子,他们都跟在他出生入死,情谊深厚。
穆尚之的遗体是运回来了,放在院子里的棺木里,静静地。
顾连诀面带风霜,缓缓的说着当时的情况,“敌军突然夜袭,穆兄全力奋战,追击敌方大将离军营三十里外,这,这是个圈套,那里早就埋伏了更多敌兵,待我等追上去时,穆兄已经,被刺中要害····”
琳琅不想去看,她不相信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大哥,她那个一向内敛稳重,兢兢业业的大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一仗不是势在必得吗,不是力量悬殊吗?大哥,他还是怀着那么美好的希求前去,他怎么舍得离开?
还是安梨棠先迈出脚步来,她缓缓走到那口棺木前,她的手触到他那冰冷的僵硬的脸上,陪他入殓的是他初次披上的战甲,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看不到一丝血迹。
临去战场前,她居然还在与他生气,这个再懂事不过的儿子,一遍遍请她原谅,她不理,只让人把做好的冬装丢给他。
——“你就存心让老娘担惊受怕,既然我的话不中用,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做什么!”
往日只是唠叨,头一次与他发这么大的火气,不曾想,也成了最后一次。
安梨棠俯下身,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眼泪一滴滴落下,“阿娘不该骂你的,尚之,阿娘以后再也不唠叨你了,不管你成不成亲,不管你着不着家,阿娘绝对不会再说你了。尚之,你是不是在怪阿娘,阿娘向你道歉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回家了,爹娘都在,你的姐姐和妹妹也在。”
穆玄正的脚伤未好全,他缓慢的走到妻子身边,只手放在她恸哭颤抖的背上。
他永远不会醒来了,安梨棠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她扑到他的身上,一丝活的气息都没有,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的儿啊·······”
哀泣的声音久久不绝,在府邸的上空盘旋回荡。
※
深宫内,还有另一位伤心人。
皇后余氏一脸漠然的踏入繁夕阁,“公主的情况怎样?”
春彩脸上也挂着泪痕,头低得不能再低,“回皇后娘娘,公主已经醒过来了,可她的样子着实吓人,没哭也没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
“真是胡闹!”余氏切齿道,“她父皇在前朝与将士庆功,她这幅鬼样子,倒像是吃了败仗。去把她叫起来!”
春彩慌乱的跪下,“求娘娘怜惜公主,她是伤心到了极处,娘娘给她些静处的时间吧。”
“你放肆!”余氏一脚揣在她右肩,春彩倒在地上,顾不上疼,赶紧跪好,李氏又吩咐道,“快去看公主醒了没有。”
“是。”
余氏来到床前,看着长宁失魂落魄,宛如假死人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惊慌一阵,在她床前坐下,声音放软了些,“你既然这么难过,母后会与你父皇说,你身体不适,就不去向他祝贺了。长宁,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就能明白,以后还有更好的选择。”
“母后?”长宁像是被人唤醒了神智,死死地抓住皇后的衣衫。
余氏轻声安慰,“别怕,好孩子,母后在这儿呢。”
长宁的神情绝望又凄惨,她瞪着一双眼盯着皇后好一会儿,不知为何,那眼神空洞的叫李氏害怕。长宁又低头,终于发出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