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柳昭实一指柳昭星,“他呀!”
柳昭星冷声道:“柳昭实你给我闭嘴!”
营帐内的氛围因此轻快许多,刘怀棠笑得直拍案几,十分关切地问柳昭星为什么会踩到粪。
驿站里,冷懿生搓了三次澡,累得直不起腰,第四次,终于泡在浴桶里,浓郁的香包撒在温热的水里,像要把她腌入味一样。
她靠在木桶壁上打了个哈欠,这时门被推开,兰贺叫着“冷懿生”走进来。
“陛下,我在这。”冷懿生刚回应他,脸色一变,羞赧地抓起水里的巾帕遮在胸前。
但兰贺没有走过来,他站在屏风的另一边。
“这一回你立大功,出息了。”
兰贺语气淡然又带一丝赞赏,传到冷懿生耳朵里,令她眉开眼笑。
“立大功的是连校尉和水心啦,他们两人在拼谁砍的敌军多,那些敌军都被他们吓破胆,纷纷求饶。”
冷懿生自言自语说起来,“我还本来还很高兴,他们投降了就好,但是连校尉不相信他们,说他们已经投降一回了,是诈降。我才知道放火烧城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杀了很多人,就连他们痛哭流涕地求饶,我们也杀。陛下,这是可以的吗?”
“嗯。”
“我看到他们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连孩子都杀,我是恨他们的,可是他们求饶时,也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死的时候,也会喊着娘,会喊着心爱之人的名字……”
兰贺听着冷懿生有几分落寞的语气,正盘算着怎么宽慰她,却听她继续说——
“我觉得好可怜,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根本不用要死要活的。但是,他们是真的狡猾,趁我们一出神,他们抓了粪就来砸我们!什么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唬人的,他们只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兰贺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们也带回来不少人。”
连校尉上报了七千五百四十一个俘虏。
“因为有些人是真的要投降,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很听话呢。”
隔着一面屏风,兰贺听冷懿生说了一大堆话,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冷懿生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个时候的她有说不完的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直白地说与人听,理直气壮不加掩饰。
他的脑海里重演着冷懿生冲他跑来的一刻,无需顾忌他人眼光,无需顾忌礼法,因为由衷地喜欢他,所以才会那样直接地跑向他。
想着这一刻,兰贺不自觉扬起嘴角。
冷懿生愈发顺从本心了,而他就在她的心里。
记功
旗开得胜之后有些松懈的众将吃一蛰长一智,都愈发认真起来。
滕州城里一片破败,大量房屋被烧毁,成了一片光秃秃的焦黑土地。
经过连日清查,三十万大军还有二十万,除去诈降的图尔军,他们拢共牺牲四万多人,但滕州百姓几乎被屠了七成,伤兵多得数不清,粮仓也被烧掉三个,仅剩三个。
不管怎么说仗还是打赢了,兰贺为鼓舞士气,还是该封的封,该赏的赏,修书回京之时也让兰敏解决辎重之急。
水心、寻雨、寻寒,托连校尉的大嗓子,现在军营里都知道皇后身边三个侍女不是侍女,是杀人不眨眼的猛士。
连校尉觉得水心杀的敌军几乎和他一样多,理应有功并得到赏赐,于是他报与刘怀棠,刘怀棠上报军情时也没遗漏。
除了这三个侍女,皇后也有功,能得千两赏银的功。
兰贺把连校尉和水心、寻雨、寻寒召来,当面和连校尉说,杀敌俘虏众多,这一功记在一人头上可以升官进爵,但如果分了,就只有赏银万两。
四人面面相觑,水心面无表情道:“你给我们记功了?”
连校尉道:“你们是立了功啊。对了陛下,皇后她也杀了不少的,也有功。”
兰贺没有听冷懿生邀过功,她口口声声“我们”、“他们”,又极其夸赞连校尉和水心等人,说他们杀得可多了。
水心神色冷淡地白一眼,“蠢东西。”
连校尉被骂得冤枉,他也白一眼道:“狗咬吕洞宾。”
“狗骂谁?”
“狗再叫?”
水心眯起眼,“你想死?”
兰贺愣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寻雨和寻寒立刻把水心拉得离连校尉远一点,这两人才算顾忌兰贺在场而消停,但脸色都臭得似乎走出营帐就得拼个你死我活。
兰贺对水心愈发刮目相看,她的本性如此阴鸷暴戾,但以前她一丝破绽都没有,冷静自持,从容不迫,极有兰礼风范。
“连校尉,你先退下。”兰贺已确信,连校尉不愧是刘怀棠带出来的人,光明磊落,不占他人便宜。
“是。”
连校尉走后,兰贺揶揄地看着水心,“你现在是自暴自弃了?”
水心的目光看向案角,“反正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再装模作样也没意思。你也不用记我们什么功,真要记,就记在皇后头上。”
“你说真的?”
“是,名利对我们而言无关紧要,何况我们这条命也是她捡来的。”
兰贺看向寻雨和寻寒,她们二人也点了个头,完全认同水心的话,淡泊名利得很。
她们这样就认了冷懿生为主,也实在出乎兰贺意料。
见兰贺若有所思,水心道:“皇后有功于社稷,希望陛下记住,将来一日陛下对她变心,她也是皇后。”
寻雨倒抽冷气,扯了扯水心的袖子。
这是明目张胆的议君和威胁!
然兰贺不怒反笑,俊美的笑容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朕变心了你又能如何?”
“过去在东宫的几年,我设想过千百种杀了你的方法,但信王不让,我只能作罢。如今你是赢了信王,但你不会永远都赢,因为我不容许我的第二个主人也死在你手里。”
“所以朕在你心里从来都不是你的主人?”
水心顿住了,目光微愣。
兰贺轻笑着转动笔杆。
水心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矢口否认,“你倒是会做梦,真以为谁都是信王那个蠢东西,要皇位还要念及手足之情,磨磨蹭蹭,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临死还要把我们推给另一个更蠢的,我倒是恨自己怎么不一早当你的狗,心狠手辣僧面佛面都不看来得痛快!”
她一口气骂完四个人,连自己都骂,然后转身潇洒不羁地走出营帐,留下寻雨和寻寒像两尊石雕般僵在原地。
兰贺笑意不减,被骂心狠手辣,倒是比被骂蠢来得好。
“陛下,她喝酒了,喝傻了,你千万别和她计较。”
兰贺执笔蘸墨幽幽道:“她不是有功吗?将功抵过,朕就不和她计较了。”
“抵!我们的也给她抵!”
这段日子所有人都在忙,冷懿生也没闲着,带着水心三人在伤兵营里转悠,慰问一下,再去看练兵。有时没去看,她就着手写些什么,画些什么。
冷懿生知道水心三人有功无赏,很是心疼,想去找兰贺说说,水心只管拽着她不许她去。
冷懿生很执着,“这对你们不公平,你们也是拼了命的。”
寻雨对她说:“我们都是你的奴婢,命都是你的,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能邀功。”
水心道:“除非你想我们翅膀硬了,离开皇宫也无所谓,那我们就去邀功。”
冷懿生为难了一下,出乎水心意料,她大方地说:“你们这么有本事,留在宫里做侍女始终是大材小用。我已经不生你们的气了,你们不想留在宫里,可以趁这次机会堂堂正正重新开始,不用再管以前的事。虽然你们走了我会伤心,但我还是会祝福你们的。”
水心和寻雨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
寻寒急道:“我们就是想留在宫里给你当侍女才什么都不要的!”
冷懿生茫然,“啊?”
水心深吸一口气,拍拍寻寒的肩膀道:“别对牛弹琴了。”
冷懿生觉得自己才是在对牛弹琴,因为她们不想给她和兰贺当侍女,所以抓她们回宫也算出气了,结果她们居然心甘情愿了。
四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冷懿生的眼泪说掉就掉,“你们不用这么委屈自己的。”
水心咬牙切齿道:“你就当我们疯了。”
冷懿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芬芳馥郁。
“你们不会后悔呀?”
“你再问就后悔了。”
冷懿生满心欢喜,乐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还是不能这样。
“这样子还是不好,有功之人怎么能默默无闻呢……”
她咬着手指头嘀咕着沉思片刻,灵光乍现,眼睛一亮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水心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还想干什么?”
“让陛下命人给你们写话本,写小传,画画像,然后广而布之,让天下人都知道,英勇杀敌的还有你们。”
三人被惊呆了,冷懿生却越想越来劲,一拍手道:“我真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到这个。你们说是不是?我以前看过的话本,那些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侠义之士,淡泊名利之传奇都是男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女人能这样,女人只能是他们的红颜知己贤内助,着墨多少都无所谓。”
她认认真真围着三人转了个圈,“可你们就是这样的女人呀,你们有情有义,既能英勇杀敌,还淡泊名利。如果当年我读话本的时候,能读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女人,就算我成不了这样的女人,我也会用一生来让自己成为这样的女人,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努力做一个温顺贤惠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祈求嫁一个疼爱自己的好夫君,相夫教子做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但最终也只是个寂然无声。
有时甚至怨恨自己生而为女,只能如此苦闷地恪守自己,以求得“好名声”、“好姻缘”、“好终了”。
人人称颂又如何?夫君一变心,妻就得去乱葬岗,再贤惠也不得其所。待人人一死,贤妻良母也是过眼云烟。唯有自己出人头地,青史留名,方得流芳百世。
冷懿生自顾自点着头,一腔热血沸腾,一本正经道:“就跟之前陛下封长公主为定南大将军,由她带兵南征一样,听说好多人反对,不看好,还说女人打不了仗,是陛下和相王力排众议,拍板定案。我看就是因为自古都说女子不如男,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所以女人都没好名留书册。
“水心、寻雨、寻寒,你们放心,我一定要天下人都知道你们的名字,知道你们的英勇,绝不让你们就这样蒙尘,往后别人再说起女人,也还是说没用。”
冷懿生想什么就是什么,当即要去找兰贺,水心一把将她拽回来。
“你等着!”
三人心中五味杂陈地对视一眼,始是没料到这傻子一点不傻,她还有异于常人的见地和志向,更重要的是,她真真切切地在为她们着想。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