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 第23章

作者:绘画 标签: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甜文 穿越重生

  石板路上的积雪被扫开,冷懿生一路上就盯着路走,旁边的兰贺时不时偏过脸来看她一眼。

  兰贺没想到,只是一提兰礼,竟也能叫冷懿生如此失魂落魄。上辈子,兰礼是对她做了什么吗?否则,只是被兰礼利用罗韶之手逼死了而已,倒也不用这般惊惧。就像他,他被兰礼背叛,被兰礼逼死,再见兰礼时,该叫一声兄长也还是叫了。

  对于冷懿生也是重来一回的人,兰贺并不惊异,唯一感到怅然的,是他没法庆幸,这个冷懿生不曾历经那对他而言是未知但结果是赤/裸的背叛的五年婚姻。

  在那五年里,冷懿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最后那般羸弱的模样,兰贺一无所知。但现在,那个羸弱破碎的灵魂就在他眼前,温驯地低眉顺目,一口一个“妾”字自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敢说一个“不”字,一举一动,都成了他心上的刀。

  他原以为,自己很快能使她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狡黠灵动、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终究还是晚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兰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风里飘着,“你从小就住在罗家?”

  冷懿生闻言,抬头愣了片刻,才答道:“是。”

  她只回答简略的一个字,再没有了,兰贺耐心等着,等到她垂下头去,他微微蹙起眉头,再问:“一直在罗家?不曾与令尊令堂在一起生活过?”

  冷懿生再次抬起头,一张小脸茫茫然,比灰白的天色还苍白无趣。

  她回想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有的,不过是妾五六岁之前的事,时间久远,妾已记不清了。”

  她记不清,兰贺却记得清清楚楚。

  冷懿生生于永正五年,与其母罗氏居于长荣巷,其父为驻守北疆的将士。永正十一年初,北疆动乱,罗氏奔赴北疆寻夫,冷懿生自此进了罗家。永正二十年末,冷懿生嫁表兄罗韶。永正二十五年末,冷懿生殁。

  在冷懿生短暂而缄默的一生里,找不到兰贺的姓名。

  “倒也是,”兰贺平和道,“谁都记不住儿时的事。”

  两人身后,离得远远的素月悄悄打了个哈欠,看着前方的两道修长身影,走得靠近,就差牵牵手,她的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与很多人想的一样,素月担心过冷懿生嫁进东宫后的日子不好过,但现在她放心了。太子看来冷心冷情,待下人没什么好脸色,但在冷懿生面前,他的言谈举止温和许多,总归是像个好郎君。

  现下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圆房。

  一觉醒来后,素月就找罗九娘问了问,问太子妃有没有不舒服,谁知道罗九娘天真无邪地告诉她,天没亮太子妃就让太子带去校场习武了!

  素月内心一震,能去习武,便是说明他们夜里没有发生任何事。这可叫素月愁死了,不圆房就没有皇嗣,太子要是有个意外,冷懿生就没有傍身的筹码,日子可要难过了。

  想着,她在钱依山和水心之间打量一番。她对水心不熟悉,何况水心还冷着一张脸,乍看有些难以相处。她于是上前找钱依山说话,笑得甜甜地叫一声,“钱公公。”

  钱依山平易近人,谁对他笑他就笑回去,并且对着与他孩子年龄相仿的小辈,他向来都是和蔼可亲。不过今天他的心情沉重了些,笑不出来,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素月,“素月,怎么了?”

  “奴婢记得,太子殿下似乎还没喝药。”

  “噢,这不要紧,少喝一碗也不会怎样。”钱依山稀松平常道。

  其实他也不大明白太子的身体怎么回事,知道他自出生就有心疾,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真发作起来又是真唬人。从他进宫起,太子真真假假病了太多次,他都被搞晕了,数不过来。只深刻记着太医的叮嘱,养心养肝的药每日都要让太子喝,凡事要以太子的心情为首,不能气着也不能乐着,要让太子平静舒坦,但凡有点小风寒,也不能疏忽。

  素月迟疑着,心里倒是明白一回事——太子病得不算重,药可喝可不喝。

  一旁的水心默默望向前方,淡漠的眼眸中多了一份思考。

  就着石板大道,冷懿生低头走着,没到处瞻望,也没说想去哪看看,兰贺也没牵引她,随她走,径直走到校场。校场无遮无盖,迎面吹来更凛冽的风,冷懿生停下脚步,感觉清醒不少。

  此时,兰贺走上前几步,微眯的眼眸直盯着校场另一端,东北面的角落里,隐隐看见两个小宦官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在那边,不细看,还以为是什么杂物。

  他叫道:“钱依山。”

  钱依山赶上来,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横跨整个校场的遥远,他看不分明。

  “殿下,怎么了?”他吊着一颗心问。

  那个地方,就是东宫的地牢所在。在建有屋顶的校场时,顺便挖出来的。兰贺喜欢在那里杀人,偶尔是在校场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有百层台阶上令人望而生畏的巍峨宫殿里,才没有过血腥之气。但它的脚下,有过太多的血液流淌,还有不少宫人跪地搓洗的历史。

  兰贺不喜欢闻到血腥味。

  每一次,钱依山都得举东宫之力,将地牢刷洗得岩石墙壁都要掉一层灰似的。可惜日积月累,那个地牢还是阴暗、潮湿、冰冷,并且裹挟阵阵难闻的铁锈味。

  “他们在那干什么?”兰贺沉声道。

  钱依山想了想,观察着他愈发阴郁的脸色,斟酌道:“是老奴的错,老奴让人给楼小屿送饭。”

  兰贺当即瞪过来,钱依山顶着他冷酷的目光艰难地咽了口气。这时,冷懿生走过来,莹白的小脸在日光里愈显纯白,桃红薄唇微抿,清澈明眸乖巧地望了兰贺一眼,很快垂下。在钱依山等着救命的期盼里,她什么话也没说,看样子只是想站在兰贺身边罢了。

  钱依山感到眼前一黑。

  兰贺道:“什么时候起你学会和孤作对了?”

  冷懿生诧异地微微歪了脑袋,看着欲言又止的钱依山,她忽地更疑惑了。

  兰贺被毒死的时候,这位公公人呢?

  “殿下,老奴只是不知道,你连饭都不准备给楼小屿吃……”

  钱依山说着,朝冷懿生使了使眼色,成功使得冷懿生在兰贺开口之前,迷茫问道:“楼小屿……是什么人?”

  兰贺蹙起眉头,继续瞪着钱依山,但钱依山发现他不说话了,隐隐约约明白,他还不想在新娶的太子妃面前露出自己歹毒的本性。再看向冷懿生时,钱依山只觉不可思议。真是一物降一物,尽管太子妃是皇帝瞎选的,但意外很合太子的心意,还让他有了顾忌自己行为的心思。

  于是,钱依山不再管本性阴暗恶毒的太子,朝无知的太子妃和善笑道:“就是一个做错事的蠢奴,被殿下叫人关起来了。”

  出乎钱依山意料的是,冷懿生听后没多大反应,微不可闻地“噢”了一声,轻轻点了个头。

  挑弓

  

  冷懿生不傻,不露出半点好奇。太子管教他的奴仆这种事,别说奴仆,就是她这个太子妃,太子想关就关,谁也管不着,好端端的她才不要瞎掺和。

  她扭头讨好似的对兰贺道:“殿下,妾想学射箭。”

  “射箭?”

  冷懿生抿着红唇点点头。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把身体养好。现在的身体比她之前好,但还能更好,除此以外是她的精神,要想挺直腰杆当太子妃,她必不能轻易感到疲倦、悲伤、痛苦。她至少要和自己的夫君一样看起来硬朗,哪怕是外强中干。

  兰贺在她眼里看出了坚定,便指了不远处的台阶,“那就到上面去。”

  冷懿生眸中的光辉转瞬即逝,为难地摸摸脖颈后,小声嘀咕,“那边也有好多靶子……”

  她不知道另一个校场为什么要盖出如此气势,想上去就跟登天似的,一上去就要半条命,还能怎么操练。

  她只爬过一次,就对这百层台阶有哀怨之情,好在这回兰贺没赶鸭子上架,回头让钱依山带人上去拿弓箭来给冷懿生挑。

  “就拿孤十余岁时用的那几张弓来。”

  钱依山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刚想推脱给别人,却发现上面只有他常陪太子进去,除了太子,只有他最熟悉。他认命应是,就近带上水心和素月,临走时又吩咐素月道:“素月,你去那边,叫那里的人也过来拿。”

  为了学射,冷懿生跑到一个箭靶前,上手摸了一把,仔仔细细地看着。经风历雨的箭靶上,正中央完好无损,边缘有零星几个箭孔,可想而知曾经瞄准箭靶的人根本没有正中靶心。她去看了旁边相连的几个靶子,也是一样,有两个甚至没被射中过。

  她狐疑地扭头,太子正背对她望着东北的角落。

  “殿下,你的射术怎么样啊?”

  冷懿生走到面前来,兰贺垂眸,看着她露出期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不怎么样。”说罢,就见冷懿生的神情变得微妙。

  他抬手轻轻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掐一把,“让你失望了?”

  “没有!”冷懿生连忙否认,奉承道,“殿下肯定是谦虚。”

  冷懿生长了一张清雅的脸庞,沉静时自有一股怅然的悲悯,宛如悄悄绽放的昙花。但她笑起来,无论是狡猾得意,还是敷衍谄媚,都带着稚气未脱的天真,假惺惺却轻易摄人心魂。

  兰贺喜欢看她笑,掐她脸颊的手自然而然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满地雪白,他的眼里却有光辉灿烂。

  冷懿生下意识屏住呼吸,仰着头,美眸一眨一眨,乖巧而温顺,仿佛在等待亲昵的触碰。

  然而,上辈子没有的触碰这辈子应该也是不会有了——一眨眼,太子转而捏着她的两颊嘲弄道:“哪儿学的谄媚样?”

  “妾没有……”冷懿生欲哭无泪。

  两人在广阔的校场上风平浪静,登上百层台阶的五人却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般,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地站在平地上俯身喘气。

  都说登高望远,头回爬这么多层台阶的素月就一点遥望四方的心情都没有,她的双腿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只觉空气稀薄得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喉咙还发干。

  水心看了她一眼,朝她靠近,扶住她的手臂问:“你……你还好吧?”

  素月扯出疲惫的笑容点了点头。

  钱依山自己平复后一甩拂尘道:“走吧,跟我来。”

  太子风轻云淡说的“十余岁时用的几张弓”,实则有数十张,含虎贲弓、雕弓、角端弓、路弓、强弓等,每种弓都由不同材料打造出数把,再分别以彩漆、青铜、美玉、螺钿、黄金等加以装饰,把把都精致美观,价值千金,珍贵无比。

  两个侍女,两个小宦官,再加上钱依山自己,五个人十双手都带不走全部。

  钱依山好说歹说在东宫也混了十几年,没点自作主的底气说不过去——他决定挑几张精巧的拿去给太子妃选。

  为了事半功倍,他在打开箱子时,朝后叫了素月一声。

  “素月,你自小与太子妃一同长大,你肯定熟悉太子妃的喜好。你过来,看看太子妃喜欢金的还是银的玉的,或是喜欢什么纹样,你来挑。”

  素月口干舌燥,还在为这个藏在宫殿里的校场瞠目结舌,一时间没回过神,是水心摇摇手臂唤醒她。

  “……是。”

  她忙上前,一见巨大箱子里排放整齐的各种各样的弓,眼睛都亮了起来——是被照亮的,她一眼看到的是放置黄金装饰弓身的箱子。

  “太子妃喜欢什么样的?”

  素月揉揉眼,流连忘返地回一句,“都喜欢……”

  “啊?”钱依山不明所以,开了第二个箱子,“有翡翠的怎么样?”

  素月再看过去,这些弓保存得极好,她看不懂别的地方,单看弓身上用以装饰的金器玉器,闪闪发亮,水光潋滟,她就知道它们有多受珍爱。

  名贵的美好看不完,她吞咽口水,认真道:“钱公公,太子妃没什么是特别喜欢的。我也不懂这些弓,我想这里每一样,她应该都喜欢。还是你来挑吧。”

  冷懿生在罗家的身份让她没有挑拣的份儿,一直以来都是罗家给什么她就接什么。然而,素月没有忘记,在很久很久以前,罗老太太还在世时,她给了素月一个红封,里面是六个铜板。这六个铜板素月很珍惜,但珍惜没两天,六个铜板就被冷懿生骗走了。

  冷懿生拿了一个铜板捏在手里,让素月猜在哪只手,猜对了她给素月两个铜板。贪钱的素月就这么着了道,猜了六次,走了六个铜板,又变成小穷光蛋儿。素月为此大哭,但冷懿生没把铜板还给她,反而教训她,“喜欢钱,就要捏紧,拿什么赌都不要拿钱赌呀,傻蛋。”

  这事被罗老太太知晓后,她把冷懿生训了一顿,“姑娘家的怎么能这么喜欢钱?还当上骗子了!”素月永远记得,当时的冷懿生哭着大喊了一句,“为什么姑娘家的不能喜欢钱?我就喜欢!我也没骗她,是她愿意跟我赌的!”

  那是冷懿生唯一一次在素月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东西。

  素月后来偶尔想起,就知道,钱真的是冷懿生最喜欢的东西了。

  只是,被罗老太太训过后,她再也没说过了。

  钱依山看着素月真诚的小脸,相信她不是推辞。毕竟这也没什么好推辞的,只是挑几张弓罢了。他自己摸着下巴想了想,发现这事儿有点难。现下不是在挑弓,而是在挑钱。钱这东西哪里需要挑,肯定是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这么想着,他拿起拂尘敲了一下手心,闭上眼后再睁开,努力克制自己不往黄金和翡翠上面瞄。

  他面对这些东西也十几年了,依然没一次能不为它们的迷人光彩沉醉着迷,如酒鬼逢美酒,只想沦陷在这些冷硬和圆润里,沐浴在它们或辉煌或幽淡的光泽下。

  远如高山的台阶上久久没人出现,但校场上的两人已忘却了这回事。

  兰贺坐在一条长凳上,一脚踩在凳上曲起,一手架在膝盖上扶额,闭眼憩息。冷懿生就在他边上,蹲在雪地里玩雪。兰贺时不时看她一眼,看不出她在捏什么玩意,忙活半天就堆了个木箱子那般大的方雪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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