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这个年轻女人的语言和表情完全对不上号。
并且现场情况已经没法讲道理。
陆久反应片刻, 明白了其中的羞辱意味,当场挂了脸不说,愤怒上头之余, 声音也大得吓人。
“你这说的什么话?!会不会做人?你爹妈不教你?”
他送出素质三连问, 钱萱也是既惊又怒, 重重点头附和自己男人。
“你说人话?”竹听眠由衷地觉得好笑, “你配吗?”
字字点火。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陆久是什么人!”
陆久气得身体前倾, 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钱萱配合着拉住他,但嘴里也是骂得不干不净。
先说他们不是诚心来做生意, 又讲白白净净的人怎么会这么没素质, 最后指责他们是在故意作态,恶意压价。
居然还记挂着做生意这件事儿。
夹生的普通话伴随着快速发音的方言,愤怒快要化为实质。
事态发展得乱七八糟, 甘助理立刻护在竹小姐身前。
出发前老板交代过,要是发生意外, 不论如何要保护好人。
看竹听眠不说话, 钱萱以为她已经被震慑到, 调转枪头,对甘助理说:“之前联系我们的是你吧, 我也和你说过我家情况不好对吧,不做买卖也没必要羞辱人吧?”
话说完,已是潸然欲泣的样子。
她尖酸地喊:“你们有钱人真是了不起哟!”
竹听眠眉头一皱一皱的。
这间铺子疏于打扫,灰很大, 她是忍了又忍,还是打了喷嚏。
好歹算是她发出声音,所以陆久立刻瞪住她。
竹听眠揉揉鼻子, 说:“陆知时。”
安静咯。
“你,”因为一个名字,陆久明显变得底气不太足,“说什么?”
竹听眠喉咙还是痒痒,咳了几声,先点评:“好雨知时,你们给儿子取的名字很好,充满希望。”
除了希望,不难看出这对夫妻有多么宝贝这个儿子,具体表现在店铺吧台后头正面墙都是奖状,中间夹杂着几张合照。
抛开事实不提,这对夫妻为人父母,爱之深沉。
骄傲也好,炫耀也罢,总之只要踏进他家门槛,就能瞧见他们儿子的名字。
再说回事实。
“上大学了吧,”竹听眠扬扬下巴,朝其中一张复印的录取通知书指去,“看时间是三年前,十八九岁高考完,陆知时现在应该二十三四吧。”
陆久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一直提起自己儿子,夫妻对视一眼,再看向竹听眠的目光饱含警惕,依然愤怒着,但这会的怒意变得很真诚。
钱萱往前半步,凶狠地说:“你别打我儿子的主意!你到底是干嘛来!”
竹听眠嗤笑,缓缓发问:“陆先生,钱女士,你们知道李长青几岁吗?”
夫妻面上的惊讶神色如出一辙。
她给这对夫妻留足反应的时间,在他们开始恍然大悟时淡声补充:“二十四,和你们儿子一样大。”
“我说呢,你认识李长青啊?”陆久最先反应过来,重新换了一种粘黏潮湿的目光打量人,“怪不得他最近说话硬气,齐老板也不愿意见,原来是已经找好了靠山。”
如此纯熟的造谣技巧。
竹听眠盯着他,笑得更加明显,“陆久是吧,你似乎很想看到李长青卖身啊。”
陆久因她的直白而瞪眼,“什么卖身,你一个女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好心给他找个出路,我还有错了?!”
钱萱附和:“就是!齐老板多有钱,李长青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条件这么好的人了!”
竹听眠立刻说:“我比齐老板条件好!让你儿子来跟我!”
钱萱由惊转怒,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看得出来她身为母亲的愤怒,陆久也好不到哪里去,警告她嘴巴放干净点。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他说。
甘助理没拦竹听眠说话,倒是已经做好了散打的起手式。
竹听眠示意他不用紧张,又对着夫妻俩笑出声来,问:“你们儿子不可以,别人儿子就可以?”
“陆久,你和李长青他爸是同龄好友,你这样欺负李长青,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父亲吗?”
俗语有言,亡者为大,要只是嚼舌根说说就算了,但陆久足够心虚,所以表情有一瞬扭曲,之后约莫是心里的猪油重新凝结,所以他又开始变得有底气。
“你是他谁啊?你知道他家什么情况吗?而且,我们家帮他那么多,没有我们,他能活得下去?!”
陆久大概也心虚,所以声音越来越大,短时间之内,铺子门前已经探出几颗吃瓜的脑袋。
“帮他,”竹听眠笑着说,“动辄卖出五六位数的东西,有没有分过他一毛钱?”她指向桌上那个摆件,“你们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想过李长青在过什么日子吗?”
陆久当然不会同她辩论这个,就咬死要是没有他们出口,李长青现在压根就活不下去,姿态和声调都是常年于市井吵架磨炼出来的,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开始展露出要对竹听眠进行人身攻击的架势。
竹听眠面色平静地说了个名字,问:“听过这个人吗?”
夫妻俩没跟上她的节奏,倒是甘助理略为惊讶地转头瞧她。
“是一位很厉害的律师,”竹听眠简单介绍,接着开始科普,“恶意伤害的代价是有期徒刑,拘役或是管制。”
陆久张张嘴,表现出一种很想要在不输气焰的情况下辩驳的样子,“什么就恶意伤害了!谁动你了!”
“就是!”钱萱立刻拉拢门外凑热闹的人,“你们都看着啊,我们可没打她!”
竹听眠很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你们这么多年瞒着李长青挣钱,日子挺滋润。”
依旧是没头没脑,但陆久直接说:“没瞒他,本来就是他免费送我们的。”
竹听眠说:“这事儿我没法做主,但如果李长青要你们赔钱,你们就赔钱。”
这次陆久讽笑出声:“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你让我——”
竹听眠拿出手机,屏幕上录音软件的时间已经走了二十分钟。
她极其贴心地解释:“从我下车开始,我就在录音了。”
所谓律t师,所谓录音,乍然出现还是比较有威慑力的。
陆久的第一反应是要上手抢夺,钱萱倒是理智尚在,拉了丈夫一把,甘助理也及时拦住他。
“上一个动我的人,已经二十年起步,”竹听眠笑吟吟地对陆久说,“你来。”
甘助理暗自吸气,绷紧身子,更用力地挡住人。
他的老板孟春恩特别珍惜竹小姐这位朋友,今天陆久要是真伤了她会做几年牢,这件事后续会如何发展甘助理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失业。
陆久沉沉呼吸好几回,最后阴沉沉地说:“录了又怎么样?你去告啊!东西都是李长青自己说的送我们,你能怎么样!”
竹听眠不赞同地看他一眼,目光有些怜爱,“是的,但是录下的是你欺负老友儿子,明知他贫穷,还要利用他挣钱,最后哄劝他去攀女老板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陆久大声说话,仍然坚持自己那套理论,“这犯法吗?我劝他过好日子我还有错了?!”
竹听眠笑意愈深,“你承认就好。”
“我承认!那又怎么样!去告我?”陆久似乎说服了自己,越发有底气。
竹听眠提醒他:“陆先生,你还没有答应我刚才的要求。”
什么要求?
陆久一怔,李长青要他赔钱他要赔钱?做什么梦呢?
竹听眠观其表情,一副绝不配合的样子,也算是在意料之外。
但她已经失去了继续废话的耐心。
“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不是法院见面,啊啊——”竹听眠抬起一根指头,柔声示意陆久不要插话。
这个训诫式的动作很轻,但伴随而来的是爆炸性的话语:“我也不希望陆知时同学听到这一段对话,如果有必要,我会去你们儿子的学校。”
她这一句话,说是威胁也好,称作恐吓也罢,效果奇绝。
短暂的安静之后,钱萱最先失控,怪喊一声,怒喝:“你是疯了吗!”
“其实严格来说,我刚才的行为算是胁迫,你们也可以去告我,”竹听眠很公平地给出建议,又不顾这对夫妻死活地说出后续,“当然啦,我不会去直接给你们儿子听,我会给他同学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同学是靠父母压榨一个苦命青年的血汗供他读书,以及他父母还在拉皮条。”
竹听眠微笑道:“他们全校都会知道这件事。”
陆久和钱萱两人的表情难看得像是被烧干炖焦,然后遗忘在锅里半个多月的五花肉一样,又臭又干又难看。
相比之下,竹听眠就显得如沐春风,继续兴致勃勃地替他们规划未来。
“然后呢,陆同学总要工作吧,到时候不论他去哪上班,我一定会把录音和文字说明一起发到他领导的邮箱,对啦,陆同学总要找女朋友结婚吧,那么我——”
“你这个疯子!!”陆久大喊,“闭嘴!”
的确足够了。
竹听眠笑着说:“好啦,看你们,怎么会气成这个样子呢?”
她又问陆久,“刚才不是你说的么,不是什么大事儿。”
陆久、钱萱:“……”
竹听眠甚至开始哄人:“别气啦,笑一笑,我帮你们把李长青叫过来好了。”
又问:“知道该怎么说吧?”
夫妻俩憎恶且羞愤地盯着她。
钱萱把情绪诉诸于人身攻击:“你这个贱人。”
竹听眠丝毫不受影响,“难道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
甘助理见证全程,不由自主地变得乖巧。
他不由想起自家老板孟春恩曾经说过的话:“竹听眠?你们以为她有什么好脾气,笑眯眯的?那是她压根就懒得费力气,这家伙刺人着呢!真被她收拾一次,到死都忘不掉。”
甘助理没忍住代入身不在场的陆知时同学,稍微想象这种长达数年的持续性针对破坏,已经开始后背发凉。
也没忍住想起李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