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这头出的……
李长青还不知自己身份变成了债主。
他也没一直在车上等,三叔提起过的培训补习班就在附近,干脆本人过去了解一下。
听见竹听眠说可以去接她,结果给出的地址居然是陆哥店铺。
李长青立刻出发,进门瞧见陆哥面色铁青地坐在吧台后面,钱姐也不同以往那样对他笑,没好气地抱手在旁,甚至冷哼一声。
现场情况有些不好理解,好在甘助理总结能力一流,他将刚才所发生的争执去繁就简地复述给李长青听,包括但不限于陆久如何往外销售木雕摆件,又是如何截断木作协会与李长青联系,将多年的买卖统计成数字,又讲竹小姐已经和陆先生好好地讲了道理,说李先生可以合理要求赔偿。
最后,甘助理稍微融入个人情绪加以总结。
“李先生,似乎您成了冤大头。”
李冤头:“……”
甘助理又说:“很多年。”
这人看着正儿八经,说话却很是直白戳心,莫名抵消了许多李长青猝然得知真相的震惊和无措。
他已经了解始末,却并未太过震惊。
李长青同陆久合作了这几年,对方为人如何,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要是加以回忆,最受伤的时候应该是听他试图撮合自己和齐老板的时候,彼时的感受很难描述,但绝对刻骨,足以彻底毁掉信任。
既然能说出这种话,那么背地里指定也做不了什么道德的事儿。李长青本来也没报太多希望,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自私到这个地步,真相实在超出预期,令人难以接受。
因为当事人陷入头脑风暴,所以环境安静得过分,甚至能听到门口围聚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声。
“李长青,说话。”竹听眠开口提醒掉线的人。
“啊,哦……”李长青经过深思熟虑,终于问出了得知真相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问:“真能卖那么多钱吗?”
语调因为急于求知而变得有些一板一眼,表情再认真不过,因为他不太敢相信。
竹听眠一愣,随即无奈地轻声喊他,对他做出一个张开手掌的动作,“李长青,打开你的格局。”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刺人的样子。
吧台后头那俩夫妻同时看向她。
甘助理倒是比较专业,好歹忍住了笑,同样认真的回答:“是的,我老板很喜欢您的作品。”
“这样啊……”李长青眼睛眨巴着,似乎在努力捕捉一个话头用来开口。
竹听眠又喊了他一声,“你可以说任何话。”
李长青望向她,在对视间不自觉地挺直肩膀,最后迈步走去陆久面前。
“哥,叔,”他改换了一下称谓,“以前老爸在的时候,你经常来家里喝酒吃花生,一聊就是一宿。老爸说起过你,讲你小时候吃过苦,好在心气高,也能成事。”
李长青顿了顿,他没太在意陆久表情如何,倒是把自己说得眉头紧皱。
“他是真把你当兄弟,当朋友。”
他讲起父辈情谊,好像是准备开始煽情的样子。
竹听眠想,要是一会儿从这个人嘴里说出原谅二字,她肯定会动手打人。
好在李长青并非全然感情用事。
“本来就是约定好的,摆件做出来不要钱送给你们,”李长青说。
“可不是你自己说的嘛!”陆久看向竹听眠,“还让这种人来作践我!”
“你嘴巴干净点,”李长青猝然拔高声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向来不喜引发冲突的人突然变得锋利,至于是为了谁已经足够明显。
陆久可从没听过这孩子这样和他说话,被堵得开不了口。
李长青也不打算和他有来有往,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你们是送人还是卖掉,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陆久因为这句话重新拥有底气,立马站起来。
“但是,”李长青问,“既然有人想要和我联系,为什么要断了这条路?你们看我长大,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甘心就这样。叔,你恨我吗?你不希望我好吗?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当然知道陆久的原因,无非就是贪财以及享受控制。
以前是没必要追究,毕竟已经决定不再合作,他明白自己处境,沉默当然也不是因为无知,大部分时候牺牲小我而避免正面冲突才是上策,尤其是过渡期。
但如果是对方有意断掉让的后路,那就是对至今为止一切一切的亵渎,自然该另当别论
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李长青可以沉默,但他不可以逆来顺受,因为那样是对不起自己。
而且他并不介意就此把话摊到明面上来说。
很高明的指责。
竹听眠满t意地笑起来。
陆久看着李长青。
视线带着陌生,也带着抗拒,因为这句话让他不得不回忆自己最开始的初心。
好友罹难,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去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既做长辈,也当朋友。
也希望过这个孩子前途光明。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从有钱人注意到这个孩子的手艺开始,从难以想象的价格进入耳朵开始,从第一笔款项到账的提醒音开始。
良心也曾不安过,但陆久在最后终于说服自己:李长青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自己是李家的大恩人。
真的伤害这个孩子了吗?
答案如何,陆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陆久仍然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到底是谁,也仍然愤怒她要以如此难堪的方式改变局面。
但他对李长青已经没有太多话可以说。
“你想怎么样?”陆久偏开头问。
李长青拿来纸笔,细致地写下近些年给陆久的每一样摆件,同他清算工时费,并且要求他们立刻向买家更正作者名。
最后,他带走了今早拉过来的漆金木雕,怎么卸下来的,又被同样的方式装去车上。
竹听眠没心思再逛县城,同甘助理道别之后坐上小金杯,临行前,她特意让李长青摇下车窗,对着陆久的店铺按喇叭。
“李长青,”她说,“和他们说再见。”
李长青立刻照做,冷峻地和陆哥说再见,冷峻地把小金杯从车位淌出去,才走出两个街口,立马找了地方靠边停下。
熄火后,他呆坐半天,低声喃喃:“像做梦一样。”
小青年整个人都透出种不敢相信的样子,竹听眠就笑他,“还当你真的很冷静。”
“你,”李长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
该说什么也不知道。
有人为他出头,而且这个人是竹听眠,他简直喜不自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本来应该要很生气,但愤怒被另一种更加丰盈而且温暖的东西替代,产生了醉酒的效果。
李长青感觉有微小的电流从他脊椎一阵阵流过,最后聚去心脏里,热烘烘的。
“高兴成这样啊?解气吧?”竹听眠问他。
是高兴,但并不全是因为解气。
李长青身着新衣,嘴角扬着,笑得既释然又惊喜,末了,看向竹听眠,很认真地道谢。
“我还以为你不会和他们计较。”竹听眠说。
李长青扬头说:“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他发表宣言,侧影坚定又倔强,可以形容为可爱。
竹听眠静静地是看了他几秒,忽然对这个年轻的侧脸产生了某种柔软的情绪,为此不自觉地抬起手探过去,这个动作立马引起李长青的注意。
他看她的手指,她瞧他脸侧的小痣。
两人都因此变得暂停。
竹听眠还是把想法执行到底,捏着他的脸稍稍用力,扯了扯。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好软啊。”
李长青倒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等那只手离开,他冷静地问:“现在回去吗?”
“走呗。”
于是李长青踩了好几脚油门,全然忘记自己没挂挡这件事。
小金杯毫无反应,空间保持平静状态,越发显得小青年脸红似秋柿。
真是很不经逗。
他已经羞成这样,竹听眠只好变得体贴一点,“歇一会再开吧,安全驾驶很重要。”
李长青迅速看她一眼,然后抬手假装挠痒,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捏过的侧脸。
“我大仇得报,太激动,所以要冷静一下。”
竹听眠还在笑,“不赶时间。”
这人的反应也太过平淡。
李长青纳闷,是我自己想要激动的吗?
他实在不理解她怎么能够表现得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很快就变得不满,干脆询问:“你为什么捏我脸?”
竹听眠不予解释,只问:“不可以吗?”
这要怎么回答?反正你不都直接动手了么?
李长青自知说不过她,把两只手搭在肚子面前,“你帮我太多太多,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
竹听眠问:“你想怎么报答?”
“你说啊。”李长青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