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谢圣远发现她整张脸,甚至连带着脖子都红成一片,一提单知非,她反应这么大,男生若有所思看着她。
可就这么被放了鸽子……
三人说好的,去公园玩儿,晚上还回教室再上会儿自习,绝不过分浪。
“咱们说好的,你怎么能不去呢?”谢圣远非常非常失望,他慢慢跟着起身,“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张近微勉强挤出丝笑容,她说抱歉,说自己要先走一步,然后,快速逃离小店。
阳光明媚,透过翠嫩的枝条洒下点点斑圈,张近微满眼都是泪水,她嘴唇微微下撇,是个委屈至极的表情,为那句--你该不会是喜欢单知非吧?
她走的特别快,马尾摇荡,可女生表情又分明是在倔强地忍着眼泪,头颅高扬。
以为忘记了,其实没有,一碰就有万千情绪奔流炸裂。
他明天就不在这片土地上了,张近微绝望地想,后来,她抱紧自己装有证件的笔袋跑起来,路上有行人看她,她不在乎了,反正没人在乎她,没人爱她,她为什么要在乎?
张近微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跑到喉咙作痛,心跳飙升,她在体力到底极限的时候慢慢停下,弯腰呕吐。
半路上的公交,有座位她也不坐,攥着扶手,她心里一直在默念那句模拟题的英文,when you feel alone,when you feel alone……
学校里剩的学生不多,少数回家,大部分同学结伴去聚餐,张近微拖着疲惫的身体,没回小院,而是去了紫藤花架。
春天了,紫藤花架变得生机盎然,她记得这里下过一场雨,曾被手机照亮。
紫藤花架下,有人站在那儿。
她抬头时,对方正好也转身。
看到单知非的面孔,张近微先是退后一步,但很快,她不动了,抱着硕大的透明笔袋,目不转睛地望向他。
滚烫的眼泪慢慢滑过脸庞。
她看起来苍白,像快要断的一株细茎花卉。
“张近微,你考砸了?还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单知非开口轻声问,他站在原地,清瘦颀长,声音有点异样,仿佛控制不好喉咙。
是吗?张近微脑子像上了锈,她点点头,眼泪一下扑落到鼻端:“考砸了。”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家伙,小高考而已……单知非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他本想掏纸巾,见她从兜里拿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往脸上揉。
张近微没说话,她低着头,许久许久,发觉男生并没有离开,才抬起脸,冲他振作一笑:
“听说你要走了,一路顺风。”
“谢谢。”单知非望着她的眼睛。
又沉默了,心里的一切情绪都被沉默延长下去,必须结束掉。
“再见。”她努力用正常的语气道别,转过身,差点绊倒趴下。
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单知非压根没有动,静静目送她消失。
张近微中间走错了路,她容易这样,像个白痴。最后,回到小院,脱了外套和鞋子,她穿毛衣迫不及待地滚进被窝,蒙住脑袋。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张近微没有去上晚自习,教室人寥寥。
第二天早上,音乐一起,跑操开始,张近微浑身散架了一样费力爬下床,浑浑噩噩跑操、早读,被丁明清数落放鸽子的事,丁明清这回很凶,几次欲言又止。
谢圣远没有出现在早自习课堂上,丁明清先发现的。
老班也发现了,每天,都要清点班级人数的,如果有请假的会在班级群里@班主任,或者打电话。
老班觉得反常,自然对着办公室墙上贴的家长联系方式打手机。
然后,老班消失了几乎一上午,第四节 课时出现在课堂上,他很严肃,大家从没见陈老师这么严肃过,他说:
“同学们,咱班谢圣远同学昨天下午出了意外,”老班似乎在给同学们心理准备的时间,几秒钟后,他声音突然暗哑下来,“谢圣远不在了。”
第27章 鸢尾(14) 丧葬
教室安静了一会儿, 没有人哭,大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老班模糊说起谢圣远的死因,似乎是家庭争执所致, 语焉不详。
这个时候, 有女生发出小声的啜泣。一个人开始哭, 慢慢的, 大家都开始跟着哭。老班打了个手势,很无力, 中年男人脸一皱, 再开口说话,带着那种抽噎的喘气声:
“同学们, 谢圣远不能参加高考了, 请大家化……化悲痛为力量,替你们已经离开的同学, 认真感受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珍惜当下,先这样, ”老班说到最后, 语气哽咽地不成样子, 他说,“孩子们, 先这样,这节课大家自习。”
班里的哭声很混沌。
张近微没有哭,她哭不出来,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直愣愣把习题摊开,埋头计算。
丁明清泪流满面地趴在了桌子上, 双肩耸动,不一会儿,她突然抬头,冲出教室,在走廊被老班拦住。很快,过道传出女生尖利的哭声,老班在柔声劝慰她。
教室里同样起了骚动,班长站起来,走了出去。
师生几人在那说着什么,夹杂着眼泪。
张近微没抬头,她的身体只是一直轻轻发颤。已经有同学情不自禁地朝她座位的方向看去,真奇怪,张近微居然没有哭。
下课铃声响后,大家都跑出去围住了老班。
张近微最后出来的,她默默抱着饭缸从人群的边缘走过,一个人打饭,吃饭,回到小院后,视线对上那把粉红色暖壶时,泪水突然决堤。
教室里,谢圣远的位子空在那儿了,像个伤口,可是他的书本资料还整整齐齐像小山一样摆放如常。
大家情绪都很低落,下午的课,老班特地借了其中一节,为学生们做心理辅导,说的多了,他眼圈红红的,同学们又哭。
丁明清的位子也空着,她请假了,听说是她妈妈来接的她。
一中死了学生,迅速成为本市热点新闻,新闻只有几句客观叙述,概括了一个少年的一生。而传闻则很多,各种版本都有。谢圣远的死亡,虽然和学校没有直接关系,但学校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了家属一些慰问金,老班决定带着班长代表全班同学和任课老师去谢家吊唁。
事情突然,谢圣远的妈妈几次昏厥。学校来人时,谢圣远的爸爸憔悴地接待他们,他猛然握住班长的手,把他捏到痛,嘴唇剧烈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但那些发音,没出口,就断在了反复的呼气吸气之间。
和儿子一样大的少年,鲜活地站眼前,可儿子却躺在小小的盒子里,他长手长脚的,到底是怎么装下他的呢?中年男人想不通。
班长崩溃大哭,他觉得谢圣远的爸爸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他第一次觉得,爸爸这个角色竟是这样的可怜。
小区的人纷纷围观、议论,都知道谢家死了儿子。据说,是一大家子人又闹的不可开交,逼谢圣远爸爸放弃什么,理由简单,谢圣远的妈妈很能挣钱,而其他人都过的紧巴巴的。争执中,那个少年不知怎的怒气冲天跑出来,一片混乱之下,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阳台跌落的,摔到地面,发出巨大的回响。
当时,这里拉了警戒线。
丁明清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她靠在妈妈肩头,眼睛红肿。人群中,她看到单知非手臂上戴着黑纱走过去,他真高,但头发有些凌乱。
“是张近微害死了圣远,都怪她。”丁明清走到他身边,说完这句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单知非面色颓败,他睡眠太少,闻言愣了愣,一双漆黑的眼幽幽地看着丁明清。
两人出来,找个地方说话。
“我们本来约好的,周日中午,”丁明清撩开留海,她眼红的厉害,深吸口气,继续说,“周日考完后,谢圣远打我手机,说他和张近微在吃饭,他们会先回学校,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公园。”
她不停擦眼泪,眼角生疼,“然后就,然后就,然后我在学校门口超市买了点零食和饮料,等他们回来。后来,大概是两点左右,谢圣远情绪很不好地告诉我,活动取消,我问他怎么了,他刚开始不说。”
单知非沉默地听着。
“最后,被我磨的,他说了,他说他一激动算是跟张近微表白了,可张近微却说她有喜欢的人,他问谁,”丁明清泪眼朦胧看看单知非,“问是不是喜欢你,张近微默认了,而且当时他告诉她你要周一走,然后张近微就说不能去公园了。我说,那我们去也行,谢圣远电话里没什么精神,然后他说他要回家,还问我是不是嘴太大,不该这么冲动,他当时心情很不好,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丁明清说的有些乱,她不知道自己叙述事情原来这么喜欢说“然后”。
“我们早就说好的,如果她守信用,谢圣远那天就不会呆家里,根本不会出事。”
丁明清呜呜地哭了。
单知非知道他们是约好的,他呢?他只是和圣远因为张近微闹了一场不愉快,那天,他从自己家里离开,是最后一面。
“张近微这人太可恶了,她太可恶了,一个班里除了谢圣远和我对她好,还有谁?她把我们当什么,说毁约就毁约,我们欠她吗?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总让我们提心吊胆跟她相处,一不留神,就伤她自尊了,为了她,我们只能去公园,不要钱的公园!”
丁明清潮红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清晰的恨意。
单知非一言不发,他胃里非常空。
耳畔只剩女生带着哭腔的控诉。
“她总是装的很清高,其实根本不是,拿我不用的海飞丝,还藏起来。我的海飞丝剩半瓶,上面全是点的蜡烛印,她也要拿,真正有自尊的人谁会做这种事?”
脑海中,立刻回到秋天的那个晚上,单知非想起地上摔破的海飞丝,还有张近微惊恐无助的脸。
原来是这样。
单知非说不出这一刻心里对张近微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不了解她,真的一点也不。
他觉得喘不动上气。
可他在沉默很久很久之后,还是轻轻问:“这些事,只有你知道吗?我是说你们本来约好去公园,还有洗发水的事。”
丁明清打着哭嗝点头。
单知非低头,揉了揉眼睛,他说:“你会跟她继续坐同桌吗?”
“绝不!”
他点点头:“嗯,我理解你的选择,但你说的这些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只你我知道。”
丁明清错愕地瞪着他。
单知非脸上是一种很平静的悲伤:“你别误会,我没有要偏袒她,而是,圣远已经不在了,追究没意义。如果你把这些说出去,可能会有新的麻烦,这对谁都没好处,你还要高考,对吗?”
丁明清心中澎湃的怒气,在大脑转了几圈后,稍稍平复,她最终回答单知非说:
“因为是你要求的,所以我答应,但你要知道这对谢圣远不公平,他是同学中对张近微最好的人,她哭都没哭,你知道吗?那天老班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大家都很伤心,好多人都哭了,张近微竟然在刷题,她就是这么冷血自私,心里只有她自己。”
单知非眼神黯淡,他同样憔悴,像长途跋涉而得不到休息的人。
墓地在城郊,下葬这天老班又来了一趟。电影里经常有那种镜头,阴雨天气,人们撑黑伞穿黑衣一脸肃穆在墓碑前无声注视。而谢圣远下葬这天不是,阳光明媚,天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开朗活泼。
哭声突然爆出,来自谢圣远的妈妈。
丁明清已经没什么眼泪了,她大脑放空,原来,这种事,不是时时刻刻处于悲伤,是不知哪一刻就哭了,但有的时候,像麻木了一样,无泪可流。甚至连谢妈妈都是,她亲眼见她昏了数次,但同样不是在一直哭泣。
下葬流程结束后,谢圣远就留这里了,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丁明清突然就哭了出来,一张嘴,全是黏糊糊的银丝:
谢圣远,我们要走了,你一个人害怕不害怕?
她没办法接受谢圣远真的是一个人留在这里的现实。
丁明清哭的直吐,如果说,听到消息时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此刻,亲眼看到他定格在照片里,真实地躺在墓园里,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丁妈妈只好带她先离开了墓园。
而谢圣远的妈妈迟迟不愿走,最终,是被人扶着下去的。
墓碑前,只剩下了单知非,李梦红着眼过来揽他肩:“走吧,以后再来看他。”单暮舟在不远处等母子两人。
“我一个人呆会儿。”单知非静静说。
李梦没勉强他,准备和单暮舟到下面车里等他。